对于姜凛不想说的事情,他从不勉强。
翻起的浪花不停地拍打,传出阵阵巨大响声。两艘游艇在这样的喧闹里,很快抵达港口。
钟叙川早让人把车开了过来,姜凛跟着他上车,手机上再次传来的震动终于让她脸色有些异样。
钟叙川问看她一眼:“谁的电话?一路上响不停。”
姜凛系上安全带,笑得得意:“小狗的。”
“什么?”
“没什么,走吧。”
再问,姜凛就不答了。
车子很快就驶离港口,可刚从停车场出来,姜凛就喊了停。
“把我放在这吧。你先回,我还有事。”
钟叙川问:“要我陪吗?”
“不用。”
姜凛从车上下来,视线从停车场驶出来黑色车辆上划过,冷漠地挪开视线。可接触到马路另一侧时,眼神立即显出几分兴奋。
她慢慢走过去,前面有人背对着她安静站立,那人盯着闸机口的方向,没有在意身后响起的脚步声。
冬夜的风肆意地吹,寒意侵袭,让他那修长的背影看起来格外颓然萧索。
“檀郁。”
姜凛忽隔了几步站定,轻轻喊一声。
风把这亲昵的呼喊送至檀郁的耳里,他先是一愣,似乎在辨别是否出现幻觉。可接着,那道熟悉的声音又响起。
“回头,我在这。”
姜凛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目视檀郁转身。出乎意料的,他眼神无比平静,没有预想中的焦灼与担忧。
这就让姜凛想好的嘲讽没有说出口的机会。
可咽下又不甘心,话在舌尖滚一遭,出口变成明知故问:“你在这干嘛?”
檀郁没有回答,只是眉头却微皱了一下。
他眼神还是平静的,上下打量姜凛,确认一遍:“你没事吧?”
这显然不是姜凛想要的效果。
她想要的,是种种强烈的不安、担忧、着急等情绪混杂的风暴。即使没有这些,气愤也行。
总之,要犹胜她发现檀郁离家时的愤怒。
这才称得上报复。
可眼下的檀郁,只有死水一般的宁静,履行公事一般,问她是否有事。除此之外,吝啬展现一丁点情绪。
姜凛唇角的笑意消失:“没事。”
“你回家吗?我送你。”
檀郁垂眸,他准备向前。
可在寒夜里静立太久,脚上已经失去了知觉,这一步,迈得踉跄。
姜凛伸手去扶,却被躲开。
她气笑了:“跟我闹什么脾气?”
“你想多了,没事就好。”檀郁语气仍旧平稳,甚至透出一丝淡漠,“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除了寒风的偶尔呜咽,四下只余寂静。
姜凛忽然问:“你在这等了多久?”
“……没多久。”
檀郁敷衍过去。
他没有说那通电话掐断后,他是如何一路狂奔,因为打不到车而在冬夜狂奔数条街的。
冷风在耳边肆虐,伴随着剧烈的喘息,模糊成谁的心事,一眼见到底。
可此时此刻,檀郁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说一个来含洲从来不舍得打车的人终于遇上肯搭载的司机,从荒芜破旧的老城区打车到港口,花费的巨额车费足够几天的生活费?
说他来到港口,却连闸机都进不去,保安驱逐的时候连眉眼都是冷的?
还是说他明知道她可能遭遇未知的危险,而一道身份的鸿沟,就能将他隔在这头,连走到她身边都是一件妄想的事?
又或者……说他打了无数通电话直至耗尽手机电量,也仍未得到回应,却从梁锦壹的朋友圈里看到邮轮聚会的照片。
他第一次,主动找梁锦壹聊天,询问是否看到姜凛。梁锦壹说她提前走了没注意到。
可片刻后,又突然发来一张流动光影下的照片。
是钟叙川在姜凛身侧,两人距离靠近,举止亲密。
姜凛清醒的模样,分明与醉酒毫不相干。
梁锦壹略带酸意又有些不甘心地说:“有钟叙川在身边宝贝一样护着,用得着你操心?”
檀郁忽然就明白了,所谓玩笑,在姜凛这永无止境。
说这些没有必要。
檀郁心想。
寂静无限延长,寒风也读懂年轻人的艰涩心事,没有再扰。
在漫长的沉默里,姜凛忍不住开口了。
她上前一步,几乎站在檀郁眼皮子底下,让他低头看她。
然后出其不意地,拉住了他的手。
“还骗人?”姜凛拆穿,“我吹了一路海风,可你的手比我的还凉。”
掌心相接,其实分不清谁的更凉。
但交缠的呼吸是热的。
“檀郁,我希望你诚实点。”
至少让她的报复,来得更有成就感一点。
这是姜凛最后的声音,也如预料一般没有得到回应。
檀郁只是默然抽回手。
所有的话都隐在喉头,未出一言。
姜凛眼神是冷的,她想,真是给够脸了。
她彻底放开手,退开来。
“回哪,我送你。”檀郁翻来覆去,似乎只有这句话。
姜凛不耐:“用不着。”
她并没有给檀郁再说话的机会,径直转身。可刚要走,步伐就停下。
——手腕被人扣住了。
“手怎么了?”身后的人问。
“干嘛?”姜凛不解。
她回头,发现檀郁终于不再平静。
“手指怎么伤的?”
他的视线从她右手食指上挪开,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眼神犹如刚刚经历的、被那海浪击打的海面一般,带着一种隐而不发的躁动与危险。
姜凛顺势低头,才发现食指一侧不知什么时候流出了血。
她并没有觉得疼,倒是那血顺着流到指缝,痕迹已然干涸。
姜凛想了一下,猜到是邮轮上藏的那片碎玻璃划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伤口裂开了,才流的血。
黑夜中一点路灯的光,昏黄而隐约。
也不知道是怎么被发现的。
不用酝酿,姜凛语气带出天然的委屈。
“你觉得呢?”
“真有人欺负你?”檀郁开口问,声音听着冷静。
然而一阵寒风猛烈刮来,把姜凛的发丝吹向脸庞,视线凌乱中,她窥见檀郁眼中那股躁动与隐怒越发明显。
她隐去唇间的笑,感受到被扣着的手腕不能挣脱,于是用另一只自由的手理顺发丝。重新展露的面庞,表情是让人怜惜的弱。
“你听到那通电话了吧?有个人渣非要我陪着喝酒。”
在应付周邺豪的间隙,她故意拨通檀郁的电话。她相信,周邺豪的话檀郁是清楚听见了的。
当然,包括那句恶心至极的“小公主”。
于是这话入耳的瞬间,檀郁眼里的怒意也如火焰滔天,烈烈灼烧不能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