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行驶在城乡交界的公路上,薄薄的雾气笼罩着远方山峦叠嶂。清冷的空气在树梢上凝结成露珠,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广播里放起某位当红歌手最新发布的单曲,是李昕熠为其量身定制的。纪宁屿听到那熟悉的旋律,忍不住跟着轻轻哼唱起来,却被正在开车的李昕熠切换到了别的频道。
“怎么?不想听你自己写的歌?”纪宁屿问。
李昕熠诚实地点点头:“我现在一听到自己写的歌,脑子就会自动进入上班状态,控制不住地去抠细节,琢磨我哪个地方还可以再改进,实在是太累了。”
纪宁屿说道:“这说明你越来越专业了,对细节的把控越来越精益求精。不过我理解,这确实挺累心的,我刚做技术总监那段时间也是对方案疯狂抠细节,比客户还吹毛求疵,甚至连晚上做梦都在想哪里做得不够完美,不过后来时间久了状态就放松下来了。”
李昕熠说:“我过去写歌更多的是凭借直觉,表达的全部是我个人的情感。自从开始给别人写歌之后,我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知识不够用,比如像音乐心理学,我以前就完全没接触过。最近我正在考虑通过成人教育或者函授课程去系统地提升一下自己的知识储备。”
纪宁屿说:“好啊,我全力支持你。哎?要不我跟你一起学吧,正好我这颗理工科的脑袋也想接受点艺术方面的熏陶。而且有你在,我不懂的地方都有人问了,这么好的条件,我要是不学实在是有点儿可惜了。”
李昕熠笑道:“咱俩一起学当然好,不过到时候谁问谁可就不一定了。你那么聪明,真要学起来估计会把我秒得渣都不剩。”
纪宁屿说:“怎么会,你看我那吉他,弹了这么多年还是个半吊子。”
李昕熠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哥,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故意不好好学吉他的,好让我找到心理平衡,让我觉得自己不是一无是处?”
纪宁屿笑嘻嘻地说:“我承认我确实学得不怎么用心,但我不是为了让你心理平衡,最开始咱们两个还没有挑明的时候,我就是想让你留在我身边,只要我学得够烂,我们的课就可以一直继续下去。再后来,我就是单纯喜欢你对我包容的样子,不管我弹得再怎么乱七八糟,你都从来不生气,还特别耐心地教我。”
李昕熠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没办法,谁让我喜欢你呢?换了别人学得这么不认真,我早就撂挑子不干了,可是对你,我除了宠着还能怎么办呢?”
车子开上了尘土飞扬的乡村道路,前方不远处就是外婆家所在的村子了。寂静的山村沉睡在山坳之中,四周一片荒芜,再没了往昔的热闹景象。
作为农村城市化的一部分,这里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被纳入了规划范围,经过一系列漫长的过程,如今终于迎来了拆迁的最后一步。下个月这里就会正式动工,这个承载过几代人生活的村子将要被夷为平地,然后在上面开出新世纪的花朵。
他们两个这次回来,就是要在外婆的房子被拆掉之前最后再看一眼,同时把里面剩余的物品处理一下。
车子开到村口,到处都是静悄悄的,再没有坐在树下聊家长里短的老人,也没有嬉笑打闹的孩童,只有一条年迈的野狗远远地对着车子吠了两声,然后蹒跚着跑开了。
他们直接把车开进了小巷,开到了外婆的院门前,如今整座村子都已经搬空了,再也不用担心车会堵住路。
那道年龄比李昕熠大得多的院门被推开,一切还是从前的模样。外婆去世之后,李昕熠一直定期给邻居转钱,请其帮忙找人维护一下房屋。如今房子还保持着外婆走时的样子,可命运却已经走到了尽头。
阳光驱散薄雾,照着院子里的大树。李昕熠看到这幅场景,就回想起外婆坐在树荫下,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一边和他有说有笑的模样。
岁月的风悄悄拂动着树梢,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将烟消云散,从此不再有一砖一瓦能见证他曾有过的悲欢离合。
他站在树下,看阳光穿透叶片,眼神里写着无尽的伤感:“以后外婆回来,就找不到家了。”
纪宁屿来到他面前,把手按到他胸口:“外婆的家不在这个院子里,而是在你心里。只要你一直记得她,爱着她,她就不会找不到家。”
李昕熠握住他的手:“如果不是你陪着我,我想我根本就不会有勇气回来这一趟。哥,谢谢你!”
纪宁屿轻抚着他的脸颊:“这里曾经是你的家,最后好好道个别,才不会留下遗憾。”
外婆去世的时候,他们已经处理掉了一部分家里的东西,挑选了一些小件物品当做纪念带走,其余能送的就送给了村里的邻居,如今只剩下很少的家当仍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李昕熠站在昏暗的厨房里,看着低矮的老式灶台,外婆系着围裙忙碌的身影就清晰浮现在眼前。
“我记得小的时候,我放暑假住在这里,每次看见外婆生火我都特别兴奋,我觉得这种土灶台比城里的煤气灶好玩儿多了,总是跃跃欲试地要往里添柴。外婆怕我受伤,总是不让我靠近,可是她越阻止我就越好奇。后来有一次趁着她去邻居家的时候,我拼命往里面塞柴火,结果把灶孔给堵了。外婆从外面回来,就看见整个房子都在往外冒烟,我当时就站在院子里吓得哇哇大哭,脸上抹得像个花猫一样。”
纪宁屿笑着说道:“外婆肯定没骂你吧?”
李昕熠说:“没有,她就一直关心我有没有被烫到。从小到大,不管我闯什么祸,她就算再生气都不会骂我打我,哪怕我妈妈因为我而命丧黄泉,她都没有恨我。甚至还对我说,我是她的宝贝用命换回来的,我一定要好好过我的人生,这样才对得起我妈妈的付出。其实现在想想,我一直都很幸运,每当我的人生遇到过不去的坎儿,命运就会给我安排一位救星。外婆和你就是我人生最重要的两个人,幸好有你们,我才能一路走到现在。”
纪宁屿拉住他的手:“我也一样,幸好遇到了你,我现在才能这么快乐地活着。”
夕阳将余晖洒进山坳,让整个村子沐浴在一片金色当中。远山被笼罩在柔和的光线中,像披上了一层温柔的薄纱。
李昕熠找来了一点柴火,在锅里面倒了些水,点燃了炉灶。
炊烟最后一次在这座村庄上空升起,袅袅婷婷,在一片静谧中汇入历史的尘埃。
两个人坐在院子里,静静感受着时间缓慢流淌。屋顶斑驳的瓦片在阳光下闪烁着温暖的光芒,开在墙角的野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和他们做着最后的道别。
长长的树影落在他们身上,纪宁屿看着天边被染成橘红色的云朵问道:“拆迁动工的那天,你想再回来看看吗?”
李昕熠望着屋檐下的旧鸟巢沉思了一阵:“还是不了,我不想亲眼看见它变成一堆废墟,就让我记着它最美好的样子吧。”
……
从老家回来后的第二天,老白打电话给李昕熠,让他有空的时候去趟店里。
李昕熠一进门,一个身材瘦长的年轻男孩立刻放下手里的活朝他走过来:“您好!欢迎光临!请问您想看点儿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