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昕熠赶回老家时,外婆正坐在院子里的树下摘豆角。
“哎?小熠,你怎么回来了?”外婆放下豆角,艰难地站起身。
李昕熠扔下背包,二话不说走上前掀起外婆的裤管。只见老人的一双小腿上布满斑驳的色素块和像水泡一样的破损。
“你这样多长时间了?”李昕熠焦急地问道。
“哎呀,小熠,你干嘛呀……”老人慌张地扯下裤管,遮住已经出现糖斑的皮肤。
“要不是邻居婶子打电话给我,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李昕熠生气地问道。
“你别着急,我这也是才发现不对劲儿嘛。我就是最近一两年总觉得身上特别痒,以为是岁数大了皮肤干燥,也没当回事儿。这不前两天我跟她们闲聊,给她们看我这个腿,结果你王婶就说这可能是糖尿病,让我上医院去看看,我这不是正打算过几天就去么。”老人好言好语地解释着。
李昕熠说:“最近一两年?!都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从来都没跟我提过?”
老人说:“我没想那么多嘛,再说糖尿病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村东边儿那个老吴头,得糖尿病都好几十年了,不还活得好好的么。你别着急,吃饭了没有?我先给你下碗面条?”
外婆老了,背也弯了,站在高大的李昕熠面前,连仰起头看他都变得吃力了。
李昕熠单膝跪地,抱住外婆的腰,这是世上唯一还在乎他的亲人了。“你怎么能不好好爱惜自己,我们不是说好了,你要长命百岁一直陪着我吗?”
外婆像哄小孩子一样抚摸着他的头发:“我肯定会长命百岁的,咱们明天就上医院,今天太晚了,你就在家住下,晚上我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炖肘子,好不好?”
李昕熠点点头,平日里冷若冰霜的脸上出现了撒娇的表情:“多放点儿辣椒。”
外婆笑了,眼角的皱纹开出美丽的花朵:“好,再多放点儿黄豆通通气,吃完使劲儿放屁。”
李昕熠笑起来,只要外婆还在,他就有机会做回片刻的孩童。
晚上李昕熠帮着外婆一起做了饭,祖孙俩边吃边聊,他还陪着外婆喝了点米酒。
这里并不是李昕熠长大的地方,他出生于一个省会城市,小时候只是每年暑假会到这里玩。一直到他人生里最大的那场变故发生后,外婆的这间小院儿就成了他唯一的港湾,是他无论走到哪里都最牵挂思念的归处。
房子分为东西两个厢房,中间由一个厨房连接。晚上李昕熠睡在西厢房,隔着两道门都能听见外婆在辗转反侧不停搔痒的声音。他坐起身,掀开破旧的窗帘遥望天上的月亮,心里爬满了不安。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刚吃过早饭,李昕熠就急急忙忙拉着外婆去看医生。他不放心镇上的医院,直接把外婆带到了市里的三甲医院。
检查结果出来,外婆的随机血糖高得吓人,医生立刻要求她住院。
外婆非常不情愿,一直嚷嚷着自己什么感觉都没有,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花那么多钱住院。
李昕熠偷偷给赵航发信息,借了笔钱,然后把账户余额拿给外婆看:“放心吧,咱们钱足够,你大孙子现在能赚钱了,这点儿住院费不算什么。”
老人将信将疑,最后总算是同意住下了。
住院的每一分钟,似乎都能听见钱在往外流淌。层出不穷的检查,每一项打印出来的价格都够买许许多多顿早餐和午餐。而拿到手的结果也大部分不乐观,李昕熠低估了老人家忍耐病痛的能力,外婆不仅仅是皮肤产生了病变,包括视网膜在内的各个脏器也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损伤,但好在还不算太严重,只要及时控制住病情,康复并不是奢望。
李昕熠万分庆幸邻居婶子的及时相告,让这一切还为时不晚。他每天守在病床旁,照顾外婆,哄她开心,让隔壁床的大叔大妈羡慕不已。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坐在医院走廊的尽头,对着手机一笔笔计算着开销。现在的他就像当时买吉他的纪宁屿那样,对医生建议的每一项检查和每一种治疗全都毫不犹豫地接受,不带任何质疑。纪宁屿买吉他是为了弥补对青春的遗憾,而李昕熠大把的花医药费是为了补偿对外婆的亏欠。
在他被千夫所指走投无路的时候,外婆是唯一对他张开双臂的人。如果不是外婆,他现在的归宿不是监狱就是坟墓。可他却没有能力去好好报答老人家,甚至连时时陪在身边都做不到。
他拿着手机,想对赵航说辞去上海的工作。可是回到老家,以他的学历和技能,收入只会大打折扣。外婆年纪越来越大,未来需要用钱的地方越来越多,他到时候又该如何应对?而把外婆接到上海就更加不现实,寸土寸金的大都市,李昕熠为了省钱自己还住在店里,哪来的地方去安置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