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张生涩的面孔在众目睽睽下极其不自在,部分的甚至羞红了脸。周围怨声四起。
“哎我说,这批人什么来头啊,还让那些个老头挨个给介绍?”
“无聊死了,快点放我回去!”
“让咱们了解这些有个屁用!有这时间不如好好修修我的胳膊,最近越来越不灵便了!”
可台上的人依旧不紧不慢地介绍,任由台下的人怨声载道,玄烈安静地听,顺势把这些人都记在脑子里,以免自己变得越来越呆傻。
并且他发觉自己心里竟然莫名其妙生出奇怪的期待,关于那条奇怪的讯息,和那个奇怪的人。
抱怨声达到顶峰的时候,台上人介绍完毕,清了清嗓子,颁布正式的通告,即,一对一认知任务。
大致意思是为了能让实习生更快更深刻了解机器人的性能及运作细节,为了让机器人多与人类接触、学习人类的脾性特点,为了避免像之前那样,实习生直接上岗结果与了解不全面的机器人产生冲突,导致机毁人亡的情况发生,从而制定的一系列人机接触的流程。
周边的工作人员叫喊着清场,最后场中只剩下所有的机器人,而台上也只剩下表情各异的面孔。
为了保护各位的情绪,上级决定采用匿名互投的方式一对一分组,分组成功的即将在众人头顶的屏幕显示出来。
老土,但刺激。
这样的方式在机器人中首先出现了分化,一些继续吵嚷着“无聊”,还有一些正在兴奋地攀谈,他们毕竟不是人,拥有情绪就会无限外放,机械式呆板的张扬也是他们的特点之一。
一分钟的时间让台上台下人对望,像极了某些个相亲节目,让人几乎只看外表,只在乎眼缘,生怕下一秒就要挑选心动嘉宾,让这出沦为不折不扣的闹剧。
众机器根据指示调频选择人,而众人手握全息屏勾选机器。
前面站着好多高个子大块头,玄烈和阿盼挤不到前面去,只好在这些壮汉的脑袋间张望台上的情况。
就是这么随意地一恍,玄烈发觉他眼睛好像捕捉到了一个令他在意的姓名牌残影。
阿盼没注意到他的一惊,完全自顾自在大块头身后跳来跳去,看得比玄烈还认真。随后,他实在被前面人挡视野挡得烦了,一边吐槽一边将玄烈拽到了这个正好能看见她、看见那三个字的地方。
这里一览无遗了。玄烈生怕自己眼神劈叉,又接连看了很多眼,确定他没看错。那个气质特别的女生的身后,分明标着“纪凛烛”三个字。
紧接着玄烈又随意地环顾一眼台上人,又随意地勾选点确定。他认为自己的一整套流程充满了随心所欲,实际上这其中画满了刻意的影子。
那是个在害羞和野心之间最特殊的女生,好像充满了警惕,又充满了兴奋。玄烈在她脸上读到了复杂的情感,一边想探寻,一边在胆怯。
一直以来玄烈都不算瞻前顾后的那一类。除非寻找了多年的那双眼睛无果却又在某个地方突然出现,又除非在某个夜里突然有人对他话说一半令他憋气。
他从未觉得自己把握被她选到。退一步讲,可能那个女生给很多机械体都发了短信呢?退十步讲,可能那个女生只是看他是仅存不多的二代体,好奇而已呢?退一百步讲,他没有出众的才能啊,选他难道是为了钻研机械体的拆解和废物回收利用吗?
退一万步讲……总之是没道理啊!选他的价值就和观察一个年逾八旬的老人能不能连着跑完十个八百米一样。
随后,那个女生在环顾台下机械体时,对上了他的眼神。
他没看错吧,那个女生好像对他笑了一下。
直到一声督促众人安静的哨鸣响起,场上攒动的人头忽地静止了。
他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屏幕上,连接着那个她的证件照。
四周当即哗然。一轮成功对接的不过五六对,但这身无长物的呆子玄烈竟然也是其中之一,更何况如若不是被展示在公屏上,恐怕还没几个人知道他的名字,比空气还无存在感的他一瞬间成为众矢之的。
阿盼激动地拍打着玄烈,但他毫无意识,他隔着机器海和她相望,她笑眼盈盈,充满着客气和不自然,他望眼欲穿,好像生吞了几大杯烈酒,只觉脑电波沸腾。
纪,凛,烛。
他一字一字念着她的名字,仿佛细微处泛起涟漪,仿佛深处某个尘封多年的牵绊破了冰。他就这么一直望着她。
这项环节艰难地持续了很久,机器们的躁动让工作人员惴惴不安,索性将几个格外不安分的领头羊做了沉默处理,他们的眼神立刻暗下来,回归了机器应有的安静。
阿盼并没有挑选伙伴,问起来他便得意洋洋地笑着,“玄烈就是我的伙伴!”
一些危险分子以不动声色的方式被分配了不止一个实习生;一些被排除在外的,和玄烈一样没有存在感的机器,就仿佛不存在一样地略过了。倒是让大家有目共睹了这个名为尊重个人意愿实则搞内定的环节,不言而喻罢了。
众人的分组有了定论,但研究还未正式开始,上级给了这些新人一个缓冲期,让他们先行整理适应,机器们也都被驱赶各回各归处。
玄烈和阿盼来回穿梭在回廊一般的楼道里。天空雾蒙蒙,月亮藏在云后,忧郁而凄凉。不经意地一瞥,玄烈久违的透过薄雾看到了一颗星。
但所谓美好的瞬间就是用来打破的。
就在里房间直线距离已不超过两百米的时候,玄烈的腕表响了,是一位分管四五代机械体的训练师发来的指令,要他现在去舜氏行政区一趟。
玄烈紧绷绷地没搞明白究竟要做什么,阿盼就紧张兮兮地抓住了他胳膊,“玄烈你是不是犯事了?”
“我……没有啊……”
他们无权反抗人类的命令,纵使这个人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甚至玄烈唯一一次见这人是在优秀训练师名誉墙上。
有人要见他?还是计算中心查到了那些匿名短信的事要他配合调查?
“我跟你去吧!”阿盼扯着玄烈就要走。玄烈却没迈脚,“没事阿盼,我自己去吧。”
就这样,玄烈展开腕表的舜氏大厦内部结构图,独自走上了一条他二十年来从未走过的路。
舜氏大厦在永璃岛东北角,近乎与永璃岛最高的那座山——破雾顶齐高。通体银灰,表面的反光玻璃将阳光尽数折射到永璃岛中心商贸繁荣处,将本就热闹的人世间照耀的更添光辉,于是甚少人有功夫去理睬亮丽表面背后的阴影面。
到了夜晚,这栋大厦更是坐落得像一栋鬼楼,只隐约得见其间玻璃后走廊里幽蓝的微光。
令万物生灵只敢远观。
这即是舜氏集团的门面。而舜氏集团真正的核心,在地下,在隔岸的工厂,在身后大片壮观的实验基地。
经过几代夺权争位,稳居最高宝座的从直系亲属渐渐变成了远房表亲,但姓舜的依旧姓舜。
期间,舜氏集团先后合并了数家已名扬四方威震四海的集团及其名下的科学实验室,窃取了无数科研成果,也用近乎带有俘虏性质的手段,收罗了不少科学家、工程师。可惜,不姓舜的,最终也跟着姓了舜。
商场如战场,这数几十年其中有多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血雨腥风谋财害命见不得人的勾当,后人都已无从知晓。近二十年来的安乐,让最后牺牲在这漩涡里的那位苦命人的眼泪,彻底深埋在世界的深处。
行政区不在舜氏顶层,好像曾经是,后来就连那些董事长总裁等高层人员也将办公室搬到大厦中高层的地方,就为留出顶层设立顶级实验室。
电梯“叮”地一下来到55层,腕表上红灿灿的是那位训练师给予的暂时性权限,才让他不受阻拦地来到这里。
具体什么位置那人没说,一出电梯玄烈就踏上了看上去就很昂贵的手工纹绣丝绒地毯,然后沿着那地毯一直走,就走到了一扇镶有金边的、把手贴满钻石的红木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