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房是老建筑的最底层,抬头看不见完整的天空,倒是能看到不少上层管道堵塞从关卡的缝隙中渗出来的污水,成为林道年少的四年间每天都要面对的景象。母亲对他说这种生活迟早会结束的,他本人也认为这样的生活应该被终结,命运是场赌注,也是场投资,普卢默星系的通用规则不是靠知识改变人生,而是用生命,林道至今还记得他们疯狂到讽刺的征兵广告,“你靠学术不一定能从底层翻身,但靠生命一定可以,而且不一定失去生命。”
只要充军就能获得公民的身份,得到公民的身份就能拥有医疗和养老保险,许多防身武器和药品也只有公民能购买,母亲带着他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只是为了成为持有正常权利的普通人。
他想起勃朗宁昨晚的话,也可能是今天凌晨,无论如何,无论是哪句不带底层俚语的脏话,他说得都一点没错。
直到现在林道才真正惶恐起来,未来一片迷茫,母亲总说她做这些不是出于感情,是下注,把所有机会和可能性都压在他身上,等着林道让他的姓氏翻身。当林道以高分毕业离健全的生活只差一步之遥时,他选择将仅有的赌注全交给勃朗宁。
当初他怎么敢像个血吸虫一样等着猎物主动送过来然后在其体内寄生的?是像外界肆意捏造的新闻那样图布洛瑟姆家族的钱财和冯派特家族的地位,还是想偿还勃朗宁的救命之恩?
记忆闪退回军校的那个午后,勃朗宁在地下数十米的地方将电梯关闭,那一瞬快到让林道至今都没反应过来,他决绝得不像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不像为拯救他人而告别生命,只是校内两个年龄相仿的学生寻常的问好,然后挥手告别,可能明天就会再见,也可能是最后一面。林道被当作珍珠塞回蚌壳,沉重的气氛代替难以呼吸的空气将他死死裹住,电梯的显示楼层都暗淡下来,如果没人特意检查或乘坐电梯不会发现藏匿其中的学生,可校方通知地下区域将被关闭,假设亡命之徒真在附近,电梯还是要比楼梯更好掌控。
正在他思考躲在轿厢中等待救援还是主动按楼层抓住最后的时间逃生时,已经有人替他做出答案,电梯突然向上升,无法确定是校方的强制举动还是上层也有受困人员,当然,也可能一打开门就是手持冲锋枪无差别扫射的暴徒。林道屏住呼吸,电梯缓缓停在负六楼,这正好是室内模拟射击场所,由于距离宿舍楼太远没有体育馆方便,回音也很响,所以来得人很少。随着电梯门如潜伏的恶魔张开它黑漆漆的嘴,林道心里单方面对勃朗宁说,我不会离开太久。
门开了,但不是电梯的门,勃朗宁推门从卧室出来,打断了林道用来缓解疼痛的回忆,林道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眼角正挂着一层因火烧般的灼伤逼出来的泪水,只顾紧张地盯着地板看,双手撑着沙发,不敢对上勃朗宁直白的视线,还以为眼前的模糊是没睡好带来的幻觉。
勃朗宁在他面前停住,挑起林道的下巴,饶有兴致地欣赏这张对样貌而言显得有些难堪的脸,似乎对昨晚的成果和这副委曲求全的表情非常满意,端详一会后他像一只玩够毛绒玩具的猫,直接松开手,毫无留恋地离去。也是在这时林道才感觉有液体从脸侧滑下来,意识到失态后他连忙用手擦去眼泪,慌乱间碰到脸颊的红肿,从睫毛摔落下来的泪水越来越多,他的脸也越来越狼狈。
勃朗宁参观完餐桌后正好看到这一幕,一时觉得好笑,心情大好地问:“你做的?”
林道试着张了张嘴,没能找到说话的能力,只能点点头。
房屋的男主人将垃圾桶从桌下踢出来,拿起餐盘将半生的鸡蛋和肉排连同酱汁都倒进去,“不对胃口,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