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亚深吸一口气,彻底恼火了,也不想给维尔达面子,拍拍手,就要叫人把她拖回女官宿舍。忽然,她猛地回过头,望见远处高大的昼之门下滑过一辆黑色长轿,车头插着狮头与皇冠飘扬的旗帜。
“陛下!”她脱口而出,神色大变,只来得及朝维尔达使了个警告的眼神。
宫女们随即恢复排列,由索菲亚领头,整齐划一地手交叠置腹,向这条笔直大道通向的昼之门弯腰行礼。
宏伟的巨太拱门下很快出现一道灰色身影。那是当今皇帝腓尼那多三世,他不算老,一身挺括熨贴的烟灰西装,披一件猩红大氅,银发丝梳得整齐拢向脑后,面容肃穆。身后随行着一位黑衣骑士,秘书在他们身后快步追着,但仍赶不上两人健步如飞的速度。
索菲亚恭敬地低着头,腓尼那多飞速掠过她时随手将大氅扯下扔给她。索菲亚托住氅衣,陛下和那名随行的黑衣骑士的低声交谈她听得一清二楚:
“议会那帮该死的,七月份刚批下的军费就用完了?!”
“似乎是在研制新型武器,研究经费不够用,某些议员就私自挪用了部分军费,还以为今年欧巴罗联盟不会和我们有边境摩擦。”
“混账东西!欧巴罗那帮穷鬼哪年不来抢劫!……”
她觉得那黑衣骑士的声音非常耳熟,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等两人走远了,秘书慌慌张张地跟了上去,她才敢偷偷抬眼望过去。
“天哪!”她惊呼出声,浑身打了个寒颤。
袖口的南十字绣纹……天哪!他还那么年轻……
松土果然是件很累人的工作,特别是照顾百合这样娇贵的生物。
于晴蹲下身,把裙裙提拢收到大腿上,小心童翼地握住铲子,避开细长葱绿的草叶,一直绕到百合根部,方才开始一点一点地翻铲湿润的营养泥土。
这花儿的叶子多细呀,比小指都窄,一颗露珠落到叶面上,要么很快顺着窄叶滑落叶尖,要么就被太阳灼烧蒸腾成水汽,什么都留不住。
太阳慢吞吞地爬上青蓝的天空,缩成白耀一颗,青空澄净如洗,没有一朵积云,也就没有下雪。
在全面地暖供热系统的支持下,苏美尔宫前的巨型喷泉仍在涓涓流淌,水流咚咚激昂如瀑。秘书白着脸走出殿门,外头有一队待命的助理,他快步上前低语几句,助理们面面相觑,眼神交流后仍未能得出结果,只好点头,遵命照办。
苏美尔宫是一座有着一千五百年历史的皇家图书馆,同时也是皇帝的日常办公地点,其内部一楼是高二十米的螺旋图书馆,二楼是皇帝的办公厅。
连诺丁切斯科贵族们搞排场也只会简单弄个壁炉投影,以免火焰烧到昂贵的古董楠木家具或羊毛织毯,可苏美尔宫二楼近办公桌不远处却设了处真的壁炉。此时壁炉燃旺,火焰与木柴爆出毕剥毕剥的轻响,高温焰浪微微扭曲着壁炉内外的空气。
传真机吐出一条长长的纸条,腓尼那多扯过来看了一眼,随即揉成纸团塞进炉膛。
在人类文明高度发达的现代,传真机本该是早被淘汰的东西,但人类科学家至今还没发明出跨光年同频传音像的机器或网络,于是作为拥有一定稳定性的传真机又被端上了军事沙盘。
他咬着一根烟,低头点上,动作和神态冷硬,和他儿子的优雅冷血完全不同。
他吸了口烟,再开口时喷出一篷烟雾,连带着声带一并沙哑:“哥满舰队已经快逼近歇根亭第一百零九号军驻行星,观测显示这是一支庞大的舰队,约有三百艘密西比五代战舰。但歇根亭总区舰队加起来也不过是这个数,一些老掉牙的运输舰甚至还在服役。”
火焰温暖亮堂,也只能照亮炉前的一片扇形区域。书架与落地灯夹角下的阴影微微一动,先前随行在皇帝身旁的那分黑衣骑士慢慢显出模糊的轮廓,柔和的火光为他苍白的皮肤晕上一层清暖的保护色。他一直待在书房里,倒霉的秘书被训了又训,出门前根本没注意到有这么个人藏在距离自己十步不到的角落里,还以为他和助理们一起在宫外待命。
他表露出军装的雪白衬衣袖口和领口都有金白两色交织绣成的南十字花纹,在光亮下明暗浮动,犹如籁簌花影。他淡声道:“抵达歇根高必须先穿过两片星际尘埃,预计哥满舰队的实际抵达时间在五天之后,紧急调派第七星区巡逻舰队前往支援还来得及。”
腓尼那多摆手:“不,第七星区是军部的势力,调遣他们的巡逻舰队只会让他们对我狮子大开口。”他伸出食指在桌面上写下一串字母,眸光一沉,缓缓道,“要他。”
黑衣骑士飞速曾了眼那串字母——罗恩·甫由得夫斯基。
他一怔,抬手摘下军帽,稳稳托在手中,说:“甫中得夫斯基少将目前驻扎第一星区穆唯申区,五天内恐怕无法赶到歇根亭。”
军帽帽檐上的银质军徽很奇特,帝国军队的统一军徽应该是群星环绕利剑,这枚军徽表面的浮雕却是一颗单独的十字银星,下端稍长收尖,也具有利剑的意象。
腓尼那多又吸了口烟,好像是被呛到了肺,皱眉掐灭还剩一半的香烟,捂嘴咳了两声,声音沉闷:“没错,所以我需要你,和你的军队。去,杀了古德坎!把他的头装在锦盒里给我带回来!绝对不能让他率领的舰队靠近我的国家!区区密西比五代战舰,怎么比得上我手里最锋利的骑士之剑!喀喀喀!”他剧烈地咳起来,几乎咳弯了腰,面上细细的皱纹这才狰狞地扭曲显形。
火柴噼爆开响声,光芒润得十字银星闪亮,却陡然衬得这位几乎要伏到桌面上的皇帝像个老人。腓尼那多三世确实已经算老了,现今一百三十八岁,几乎是一脚迈入老年人的大门,多年生活作风不良,身体衰老是无可避免的。
可黑衣骑士并不买这位老人的账。他看起来近乎一个秘书角色,实则不然,他只是暂时停留在首都星,然后拥有近侍皇帝身侧的特权而已。
他轻轻叹了口气:“没有教皇的赦令,我只是个光杆司令而已。”
腓尼那多的眼神变得犀利,屈指敲了下桌面,咚的闷响。他沉声道:“刺杀一名将军,只需要一分足够狠厉的杀手就够了。你的那些手下不过是剑鞘,你才是剑锋!”
黑衣骑士的肩章没有军衔星级,显然他并不是真正的军人。腓尼那多的话挑明了他的真实身份,他是杀手。
是名特殊的杀手。
面对皇帝的无端暴躁,黑衣骑士只是挑了下英挺的长眉,选择平静地阐述事实:“我会去,十天后带着古德坎的首级献给您。”
得到确切的回答,腓尼那多放松下肩膀,从狰狞的状态恢复到没有表情的样子。他又点燃香烟,用完全不似刚才的漠然口吻问道:“昨晚你突然离开授勋会,还带着一支通迅队和医疗队出了紧急任务。发生了什么?”
火光太亮,映得黑衣骑士不觉眯起银白的眼睛。他的瞳孔几乎要与眼白融为一体,微微泛银,和他的肤色发色十分相合。他低头戴回军帽,回答:“有人意图谋害路德维希·卡尔玛·米索,往他的饮品里下了剧毒。投毒者已被灭口,我正在查指使人。”
腓尼那多咬着烟嘴想了一会儿,冷冷道:“噢,路德维希……霍德尔……我以为你们已经放弃他了。看看他这两年都在干什么,学钢琴、诗歌、绘画、雕塑、语言历史,他任性得无可救药。以后哪怕跟着他那个妹妹上大屏幕唱唱跳跳我都不意外。”
黑衣骑士罕见地露出一抹笑,带着同情的:“路德维希就是这样的人啊,他当年的神学成就也非常出色,不然也不会才十岁就被任命为戈里什维教区的主教。圣诞节写的心愿卡片都是将来想当个诗人。”
腓尼那多掀起一边眼皮,目光冷然,唇边浮起讥笑:“哎呀,幼稚天真得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