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山环境对人类显然不大友好，譬如可以清楚认出文森特手背上连片涨鼓的小水泡和通红的皮肤，训练服也被烫出一个大洞，焦边翻折掉灰。

路德维希喉结微滚，把一整杯水灌进喉咙，抬手抹了把嘴角，淡淡“啊”了一声：“只是初级火山环境而已，喷发时间设置在你进去后的第四十分钟，有树有水，怎么会狼狈成这样。”

他用的不是问句。他这个人一般也不会在这种事上持有疑问态度。

文森特捂嘴闷咳，弯下的肩背痛得在哆嗦，“环境太恶劣了……以前我也在虚拟网络对战里进入过火环境，给我的感觉只是热，空气质量没有差到无法呼吸的地步，咯、咯咯……”

“啊呀，火山喷发本来就会导致空气成分发生变化嘛，你们的网络对战还是太温柔了。”路德维希捻捻手指，心里有了大概估算，“氧气浓度在百分之七以下对吧？还有大量烟尘笼罩上空，你呼吸不畅，又看不清路……啧，两个小时还是太慢了。”

“什么叫，太慢了？“文森特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太慢了？两个小时，三十里路，还是火山喷发环境，换成别人不得死在岩浆里？

一瓶水落入他怀中，路德维希冲他招手，“你先坐下，仔细听我说。”

“来，你告诉我，整个银河系的宜居恒星系占所有恒星系的比例是多少？”

文森特迟疑片刻：“有点忘了，但我记得比例很少，不到百分之一。”

“百分之一算多了。适宜的宇宙环境和恒星距离，要求还必须是固态行星，大气圈层与水一个不能缺。”路德维希顿了顿，“不过……包含以上条的行星，目前在已探知恒星系里，早被人类国家和掘穴人瓜分干净了。”

他屈起一条腿，脚后跟落在椅杠上，轻飘飘地说：“太空军的主要作战场地，除了太空，就是那些环境极端恶劣的资源行星。”

文森特瞳孔一缩。

“火山算什么？还有极寒冰川、荒漠沙暴、无氧大气，应有尽有，只有你想不到，没有物理规则和化学反应造不出来的。”路德维希拍拍手，方才他所说的一系列行星模型依次在文森特面前排列开。

火山频繁喷发的行星表面岩浆似海，黑紫赭红的岩石交叠，滚滚浓烟充斥大气层；通体冰白的行星宛如一面碎裂的圆镜，蛛网般的红紫沟壑贯裂地表，狰狞的冰川刺破天穹；荒漠行星只有一片土黄，偶有拇指大的漩涡凭空出现，实际大小可能直径达几千千米……

一滴冷汗顺看额角滑下，滴落衣领，晕开一小块水斑。他抬手一抹，脑门一片湿冷。

路德维希晃着另一条腿，语气懒散：“你们太空单兵系第一学年的成绩普遍较差，就是因为你们完全没意识到所谓的太空单兵不仅指太空作战，而是需要一种惊人的适应能力，无论怎样的极端环境都能迅速适应的能力。只有这种人，才能应对宇宙无穷无尽的针对，把每一场对抗自然的战役打得漂亮。”

文森特仍在震惊中，没能缓过神。

他当然知道太空单兵不仅要在太空战争中派上用场，国家对资源行星的探索与开发少不了军队的协助。而相对偏僻的资源行星并不能得到设备上的充足援助，此时就必须依靠人力，特别是身强力壮的士兵，亲身进入极端环境对行星进行勘探。

机甲当然不是万能的。机甲的本质是人形小型战舰，武器挂载位与能源储量都极其有限。有时候为了节省能源，一部分勘探员可能令选择关闭恒温系统以及远程探测系统，对人身安全造成极大威胁。

不论是机甲、星舰、战舰或者太空堡垒，本质上都是由人类操纵的工具，具体发挥加何，关键在于操纵人。

所有军校生的考核内容都是一样的，因为军队想选拔的一直都是适应能力满分的天才，而非论文写得好、机甲玩的溜的自负狂人。

谁先看透这一点，谁就能在接下来的考核里如鱼得水。

路德维希，就是这样全能洞悉的天才！

“还有九天，第一次月考别让我失望。”路德维希又扔了条毛巾过去，面部表情和语调一般毫无起伏。可这一次文森特看懂了。

这个拥有怪物思维的少年，让他自己学会适应环境。白净的毛巾一蹭上脸上就变得就变得灰尘结块，他把脸埋在柔软的面料里，不禁笑出了声。

这一次，不再是礼节性的笑容。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水雾朦胧的镜面上，路德维希用手指一笔一画写下这句古地球谚语。水汽蒸腾着包围他淋浴下湿漉漉的身躯，长发发梢垂落腰间，汇下一股水流，冲刷着劲瘦有力的腰身，背上蝴蝶骨振翅欲飞。

他双手支着洗漱台，脚尖微微踮起，眼瞳中流露出一种纯粹的迷茫。

新的水雾很快覆盖了字迹。他纤长的睫羽眨了眨，瞳面无端蒙上一层薄蓝的水汽。

“师父，我不是老师啊……连自己都没活明白，哪里能去教别人。”

他叹了口气，又抬手画了个句号似的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