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丰楼,一家颇有历史的饭馆,从前皇上还在时就开着,经历几番变乱,竟然屹立不倒,也不像旁的饭馆那样一遭一遭地喊着改良,维持了当年的韵味,到而今名声不减,那些庄重又念旧的人,总爱去坐坐,谈事闲聊,仿佛比西餐厅更多点讲究似的。
于兰瑛说地方是她选的,廖明霁没二话就答应了。
在旅店休整了一个中午,她换了衣服,想到廖明霁是个开洋行的新青年,为了体现新式的尊重,还有兴致化了个淡妆,显得清丽迷人,上车之后,打开随身带着的小包,抽出一样文件来看。
廖明霁定的位置,是一扇古朴屏风隔出来的雅间,桌上茶盏也精致漂亮,果然很有些讲究。他显然是很意外这两人同行而来,起身笑说:“于小姐,温珣先生。”
于兰瑛落落大方地与他握手,微笑说:“廖老板,幸会。”
廖明霁仍穿着合体的西装,不像昨天那么正式,但举止神态落在于兰瑛眼里,已经是很重视的表现了,便就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廖老板。”厉温珣简单打了个招呼,本以为不用再握手,不想廖明霁却把手伸着说:“临时邀请,温珣先生能答应过来,是我的荣幸。”
只好同他握手。
三人对面坐下,伙计过来上了三四样点心,于兰瑛一看,笑说:“这裕丰楼的点心是一绝,廖老板来首都不久,这些可都尝过了?”
廖明霁说:“许多年前倒是来过,现在看,这里变化却不大。”
于兰瑛奇道:“是吗?廖老板原来以前来过申城?”
厉温珣见状,解释说:“兰瑛姐,廖老板是圣约翰大学毕业的。”
于兰瑛一听,惊讶看了看厉温珣,忙笑说:“那我算是明白了,原来有这样的渊源。”
廖明霁微笑地望着厉温珣,说:“虽然在时间上错过,没能与温珣先生同校上学,但也算是渊源了。”
厉温珣对上他那双乌黑而深邃的眸子,心底很懵懂,他知道生意场上的人通常不与人结仇,但像现在这样一而再表现出十分的友好,似乎也是少见的。况且这友好,甚至有些过了头,总让人产生一些不自在的感觉。
于兰瑛自是不知道这些,她很高兴地说:“不过既然是校友,为什么还要这么客气呢?”她指了指厉温珣,“刚才廖老板叫他一句先生,我听着,可总觉得那里不对,他自己恐怕也不习惯极了。”
廖明霁闻言,并不说话,眼眸当中微微含笑,仍是看着厉温珣。
厉温珣被这么看着,只好说:“确实不习惯,廖老板,以后只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廖明霁很愉快地笑了一笑,“那温珣也不必叫老板了,叫这个的人太多,多到我几乎要以为这就是我的名字。”
于兰瑛见他如此随和,不禁一笑,说:“看来改一天,我很该正式请你们校友朋友之间,好好聚一场。”
廖明霁说:“那可太好了,不过今天,还是先和于小姐谈一谈正事。”
于兰瑛正色说:“是了。”
便把方才在车上看的那份文件拿出来,放到廖明霁面前,“这是之前绵谊纺纱厂和女工签订的用工合同油印副本,其中关于薪金计算和工时问题,写得比较清楚。”
廖明霁眼帘一垂,就这么扫了合同封面一眼,却不准备看,抬眼说:“这份合同,我已经看过了。”
于兰瑛一点也不意外,轻轻一笑道:“薪金报酬,是工人和工厂之间最重要的一条纽带,廖老板大概也知道,现在女工们迫切想要新的工作机会,恐怕是能接受降低一点工钱的,但我作为女子工会代表,还是希望,将来新的工厂开起来的时候,可以给予她们合理的劳动报酬。”
廖明霁说:“那是当然。”说着,也取出一张合同来,递到对面两人之间的桌面上,道:“这是我拟定的新纺纱厂的用工合同,算到现在,是第三版了,今天中午才又加了一小份文件附在最后,二位可以看一下。”
于兰瑛略有些诧异,看那合同面上,只写着‘合同’两个字,再翻开左面第一页,便是‘如安纺纱厂用工合同’一列大字。
因为这和从前见到的合同都不同,于兰瑛便问:“为什么没有写明女工合同?”
廖明霁说:“纱厂暂时没有招录男工的计划,但将来就算要招男工人,也是同工同酬,这份合同样适用,不必单独列出。”
于兰瑛微微一怔,随即感动地说:“这‘同工同酬’四字,莫说是在我们中国,便是全世界的女性工作者,都是翘首盼望的。”
廖明霁倒也坦诚,说:“规章的制定,是最简单的事,等到落实,却一定会有数不尽的难处,我在老家时,已经在这方面有过一些实践,因此不敢保证一定能做好,所以在此之前,便只收女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