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麟栖湖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司律氏的家主忽然不见了,执火大长老指挥的在场的术师们挨个地变成“植物”飞向天空,只有为数不多的高阶术师和大长老自己还暂时没有受到影响。
“圣灵保佑!”大长老举杖高呼,“邪魔终将退散——执火弟子清理空中,司律弟子封印湖面!”
火光和音律的蓝色烟花一样绽放着,试图把那些“植物”炸碎,但那些东西如烟如雾,碎了又聚合,湖面上的封印阵法破了又补补了又破,而水下深处界门前迦南已经和赤眸风遐打了数十个来回。
开启界门的时间临近,迦南心知不能再耽搁,但赤眸状态的风遐疯疯癫癫浑浑噩噩的,完全不记得开启界门的事情,请神辞他可以诵读,但是遥光镜现在还在对方身上,他得想个办法把遥光镜拿过来。
这时水中嘭地漾起浪涌,包向迦南,他踩着光阵避开,“又来!风遐,把遥光镜给我!”
“遥光镜?想要?”黑带如爪,从极其诡谲的方向出现抓向迦南,驭着湖中的怨灵同时攻击,“自己来拿呀。”
迦南大怒,避开怨灵和攻击,接着浪涌掩护,光矢化作长带困住风遐,结果猝不及防被怨灵从后面突袭,方才打出去的攻击引发的反推力也气势汹汹地盖了过来,堂堂两位司那罗家主,竟被自己造成的反噬涌浪狠狠拍在了湖底。
幽幽的光芒从迦南背后透过来,他看着风遐在湖底浑浊不清的脸,只有一双红瞳鬼火样亮着,背后是界门,身前是被绑缚的风遐,以及……不知为何贴在他身上的遥光镜。
迦南取镜无异于掏心,赤眸风遐执着地要来个一刀毙命。
“大略这就是属于之前风遐最纯粹的恨吧。”迦南心一横紧紧抱住了风遐,赤红的眸子被他的动作惊地颤了颤,随机金色与黑色的缎带一起贯穿了二人的胸腹。
金色混着黑色的血液在湖底倏然炸开,顺着箭矢的方向印在了域界之门上。
而真正的风遐陷入了一种离神的混沌中。
本意用来解体灵族的献祭完成的前一刻,他听到了迦南改咒词为请愿,还没来及想清楚,撕裂的痛楚中,曾经熟悉如今陌生的感受回来了,那是被封印闭锁的黑暗,是被背叛的愤怒,还有极度的失落和不安——这些是他带走的,在空域赖以为生的力量来源,是他心中抚不平的空洞,是裂隙的力量。但这种极端的情绪又同时被平和冷静束缚镇静,那是裂隙的另一半,理智通透,温和豁达,意志坚定,不以亲近疏远而动摇,精准却显得波澜不惊,甚至无情。
他仿佛看到了一段青色的丝绦束起了自己凌乱的长发,将苦难收拢理顺,仿佛在说:“别怕。”
风遐心想,我怕什么呢?我又何曾畏惧?可转念觉得忘了什么,四处皆是空茫茫的黑暗,本该习惯的,可现在却是难以忍受。
他想,我好像是跪在地上的,该站起来。
于是站起来的时候,一声清脆的响声砸在了脚边,他摸索到了一面……镜子,云虎飞龙,仙鹤白鹿,还有十六字的封辞。风遐看向镜面,黑暗中,他竟然看到了镜中的自己。黑发赤眸,满脸裂痕,五官错位,神情阴鸷如恶鬼,他觉得自己不该是这样的,可是,他又该是什么样的呢?
他抱着镜子,在茫茫黑暗中缓缓独行,这样仿佛回归裂隙灵体的状态,让他在如此关头沉淀了心境,思及今生今世,仿佛是活得最久的一次,方才察觉,那些爱与恨交织的痛楚在此刻,竟然比被封印后的痛苦殊为强烈,那些仇恨的、爱恋的人竟然比记忆里的那位仙人要更加刻骨铭心,更有那些细碎的喜怒哀乐,忧思烦恼,如在生根发芽的荷叶,破开厚重的泥沼,伸出水面,尤要生长。
他想,这样多的起伏跌宕,原来就是自己的一生吗?
再度望向镜中,想起自己曾经也这样狰狞过,当着擎光迦南的面,封印倏然破裂,那时年轻的擎光家主被吓了一跳。
自己说了什么来着?——“害怕吗迦南,你的心上人就是这么个恶鬼的模样啊。”
对方又回答了什么呢?——“司律和执火那帮王八蛋伤着你了?”
好生驴吹不对马嘴啊。风遐忍俊不禁,幽幽地叹道:“阅天机,你让我别怕,是别怕会死,还是别怕意识到这一刻,我原来是想活的。”又摇摇头,“迦南……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你临场改念封辞,把我封入这镜子里,是想替我完成仪式吗?可惜不行啊,我的劫数,还得我自己应。”
说罢,将遥光镜捧在胸口,慢慢试着翘嘴角,弯眼,“我见己心。我要应劫还愿,我不想死,我想陪着迦南一辈子。此志,生死不渝。”
睁开眼时,什么都看不清,耳边水声隆隆,身体在巨浪中沉浮,无数的气泡映着幽光,沉沉的黑色压在上方,乱流中似乎有无数双眼睛,无数张嘴,一张一合,在其中卷着灰色的气流,向着黑色的深处延伸、扩展。
“你终于醒了……”温热的怀抱紧紧裹住回神的风遐,“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真的彻底被裂隙力量吞噬了。”
风遐想回抱住迦南,同源而来的理智与冷静已经随着他的清醒远去,属于他的光明与温暖在眼前。看着迦南一身的伤痕,满手都是血,力竭的憔悴,瞬间只剩下前所未有的心疼,几乎是冲撞上去捧着对方的面颊,挨着,摩挲着,交换泪痕和血痕。
“对不起风遐,我本想代替你……可是……”
风遐摇了摇头,“我封印已解,和你力量相冲,不能给你疗伤了,你别这么放着不管,我看着心里疼。”然而迦南还想说什么,被风遐打断, “迦南,你听我说,这是我的劫难,在我占据桤庭氏的那株红蕖生人身时,就注定了,你代替不了。”
“我可以,我还是天尊的眷族,我的力量和证刑的一样纯粹。”
风遐定定看了迦南一会儿,清醒的目光里有千言万语,但到底还是没有问出口,质疑不属于当下。“迦南,你会这么想,是因为你知道的还不够多。命运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当你觉得改变手段就可以改变结果的时候,会发现无论怎么选,都会导向那个终点。”他抚摸着对方湿淋淋的头发,然后踩着水浪落在界门前,“时间不等人,为我护法吧。”
迦南没有动,他望着风遐,见对方回头,用目光深深地描摹着自己,彼此都重伤,都那么狼狈,可这一刻,那些疑惑、不信任、惶恐和畏惧都不在了。风遐望着对方炽烈又痛苦的目光,忽然间明白了地脉中传来的阅天机的心绪为何总是那么镇定——“那是个既定的结局,胆战心惊是走,坦荡从容也是走。”风遐想,“我想让迦南看着我得偿所愿,让他对我笑一笑。”
风遐手捏决,推水平波,祭出遥光镜,站立其上,在灼目的光芒中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