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我打不过!堂堂沉域创域神,还能打不过圣灵?那是因为与你共用躯壳!所以这才想方设法给你找个新躯壳,你这个本来就是为我而备的,就该还来,你看,我没把你的魂体直接驱逐出去,已经比天尊那家伙厚道多了。”
“……啊,赋名赋名,要不是你有了名字……哼,就说阅小子,图一时聪明,唉!”
而此时,那个狼狈的三古奇皇正施施然地打量着红羊,挖苦道:“堂堂空域战神,即便沦落,也是空域第一的战斗兵器,如今却连人样也没了,圣灵那王八羔子就会暴殄天物。”
他眯着眼睛,观察着力量的流向,又没完没了起来,“哟,这是怎么了,眼睛里起雾了,难不成,璃生境的狐狸们还打算唤回他的神智,让他自行消散吗?哈哈哈,这可真有意思。恢复神智就要面对犯下的罪孽,赤未啊,他只怕不敢哪。”
抬起的手如刀刃,带着莫名阴冷的风向着红羊的额头切去,七十二根魂钉已经近在眼前,可身体的主人竟然生生拉住了他的手,就在这一停之间,喝声如光电——
“止!”
三古奇皇反应奇快,在言禁术落成之前迅速结印抵了上去,却发现那言禁术是一张符咒,他正纳闷言禁术怎么用符咒为媒介,就看到翼虎豹飞展的双翼,背上驮着一个白衣银发的细瘦青年。
“哎哟,这不是……师侄嘛。”三古奇皇飞快地闪开了接下来的几道符咒,嘴角阴森森地笑着。“符咒不错,但是没用啊!”
然而那白衣人根本不搭茬,在翼虎豹飞跃的几个瞬间已经捏诀道:“从我本姓,沉地赤君,魁星听号,归来——!”
这才是他的杀招!三古奇皇已经来不及反应,三神之一所传的言禁术本就有强大的愿力,何况还有庞大的护域神之力加持,他堂堂沉域缔造者,眼睁睁看着天魁星的灵魂和意识再也无法压制,他又一次感到了被束缚和镇压的痛苦,外显的表象渐渐被化去,变回了赤发重甲的葬魂皇。
翼虎豹落在红羊的面前,清与浊,黑与白随着阅天机的手抚在了痛苦的红羊额前,众人耳边同时回荡起了起山音川响,那是地脉的回应——“崖兮崖兮,望高月兮。云掩星稀,皎光灿兮。”
三古奇皇被招魂引死死地困住,正在试图夺回控制权的时候,他听到葬魂皇念出了逆引:“杳然茫四顾,哀悌叹悲回——”
“璨兮璀兮,河流东去。鸾翼振振,去不回兮——”
“雁归人相逐,遥迢望银辉——”
“笑话,天魁星、阅天机,就凭他的几句遗言,就能奈何得了我吗?”三古奇皇大怒,撕扯着葬魂皇的意识。而那一边的阅天机转过头,凝视着这个许久不见的红发青年,笑不可见,只听他继续念诵,可语气里,却多了那么几分柔软:“遥相迢递,鸿雁之羽。逐兮逐兮,心已至兮。”
被三古奇皇震地一瞬恍惚的葬魂皇接受到了那沉静的目光,极为笃定地念出:“胁下双风翼,璀璨星子微。”
“顾游太息,零落哀悌。别兮别兮,莫悲莫泣!”
“借君浩然气,应许此身归——”
诵声未尽处,三古奇皇已经没了发怒的余地,那红羊冥星在一正一反的拉扯下,爆发出了惊人的光芒,巨大的身形在强光中幻化聚拢,七十二支魂钉继而倏然消散,强风扫过斓华殿前,砖瓦尽数归尘,又在那人形聚拢的一瞬间静止,再度复位。
只留下了阅天机的一声长叹:“顾游太息,零落哀悌。别兮别兮,当归之期。”
“猼訑赤未,归来——”
玉世论是被强光照醒的,他记得昏过去前所见,是无言悲中泣的剑风织就的网,那些网化作了无穷的幻象,有他的、施梧筝的,有悲中泣自己的,还有赤未的。也许是因为用了青夔的血,那些悲伤的幻象大多都与青夔有关。他以前从未见过青夔,可在看到的时候便一眼认了出来,温和沉静,雌雄莫辨的秀丽,尤其一双大而灵动的眼睛,像是盛着最多情的水,又藏着最莫测的雷云。天尊奇皇会面的大宴上青夔一鼓定音却擦肩而过,比试里赤未枪挑美人却当真是敌非友,危险重重的中域相互扶持却不得不各为其主,分道扬镳……直到青夔用自己的本命夔鼓交换了一把深绿色的七弦琴,在一场惨烈战后的高山上弹唱招魂引七天七夜,唱得星河奔流涌云卷云舒,唱得林木葱茏百花盛开,唱到最后,一滴清泪落在琴面上,浓艳的夕照光辉里,赤未接住了青夔的又一滴泪水,他道:
“阿青,不哭了。”
猼訑赤未从此与沉域青夔为两域灵族安宁奔走,不再为战。然而长河奔啸,去者不回,两域灵族终归化作了过往云烟,留下的,只是一声长叹。
“大势之下,众生具是蝼蚁。”无言悲中泣剑尖低垂,闭上了眼睛,仿佛是在哀悼那些四散的星尘。
而后玉世论听到了那句:“别兮别兮,当归之期……”
强光湮灭了一切。
施梧筝已经彻底昏了过去,玉世论抬起头,看到无言悲中泣正持剑站在一旁,狼藉的广场中央站着一个高大健美的赤发男子,一身长袍,却看着比另一边站着的战甲青年还要魁伟,然后这个魁伟的身影朝着那个高瘦羸弱的白衣人跪了下去,他似乎想称呼对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只能深深一拜。
阅天机侧身不受,“你不必拜我。千年已过,家师已逝,赤未族长,需要你交代的人在那边。”
那身影顿了顿,似是恍惚了很久,才缓缓起身,来到玉、施、无言三人面前。在场的人,他一概都不认识,但他却识得夔血在一个灰狐的身体里流淌。
是他的血,却不是他。
赤未很久没有说话了,艰难地,吐出了音节:“啊……阿……青……”
玉世论抱紧昏迷的施梧筝,似是感觉到了威胁,“青夔死了,很多年前就死了。”
“……对……对不起……他。”
“您对不起的,又何止是他呢。”玉世论别过脸,就在这时,施梧筝轻轻动了动 ,可玉世论却仿佛见了鬼一样差点把他扔出去,无言悲中泣手中的剑也发出了嗡鸣。
施梧筝睁开眼,一双金色的眼睛,似乎奔涌着强烈的情绪。就在赤未的灵体试图去抓住对方的时候,悲中泣的剑已经削向了赤色灵体的手,剑拔弩张之际,几人屏息凝神正准备再苦战一场,那只赤色的手却没再向前探一毫。
“……你……不是他……”
施梧筝笑了,金色的瞳孔瞬间收起,“他是我的老师。他将自己的血尽数给了我,枯竭而亡,因为在这个世上,他连一个亲族都没有了。”狐族左相残忍地道,“是您亲手灭了他的亲族,可他因为你们之间不能伤害对方的血契,无法阻止。”他摊了摊手,“他为了毁掉血契,烧了自己的半边脸,也疯了。”
赤未缓缓地眨了眨眼睛,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
施梧筝一口气说完,笑道:“师父的遗命,我已完成。红羊冥星,我和你有仇无恩,所以我代师父请你去死。”
“不,我不死。”赤未喃喃,竟说完整了一句话,“我要去中域……阿青,阿青在等我。”
他忽而怒道:“我不死!该死的是你!涂珉!”
话音未落,赤未双目燃起金色火焰,周身瞬时覆满金色的甲胄,千钧一发之际,红色的长枪骤然穿过了他的灵体,枪尖凝聚着黑白二色的混沌之气,将赤未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收束进去,葬魂皇持枪的背后,阅天机半跪在地上,手上的血一滴一滴地落下,着地竟化成了混沌之气,张牙舞爪地试图吞噬周围的一切。
玉世论大惊失色,“阅天机你?!”
“动手!”阅天机不及回答,忍着剧痛将手中的血液甩出。
说时迟那时快,尽管极为震惊,也没耽搁玉世论的涟冰轮出手,而同时雷篪和暗色的长剑也一同贯出,连同那些可怖的血液刺穿了赤未的灵体,这还没完,在赤未摇摇欲坠却犹自支持的时候,令狐巧妩从天而降,将炼影秋光直直扎透了赤未的胸膛,瞬间炼影秋光迸发出了极为磅礴的光芒,赤未无神的双眸在那一刻似乎鲜活了起来,直直地盯着那柄剑,却没能再说出半个字。
吞噬一切的黑白二气借机迅速地蚕食着灵体,便听阅天机低声迅速地咒祷,画出了一连串看不懂的符文:“吾令若木拂,日出扶桑谷;吾令望舒继,皎华出白帝;吾令阊阖开,麒麟落琼台!”每念一句,那灵体便坍塌一部分,三句念毕,赤未便只剩下了头颅,即便如此,他也依然不倒,犹自沉浸在遥远的约定里,不肯醒来。
然而施梧筝已经不耐烦这样的反复,他调动起身体里一半的夔血集于手掌,仿佛起了金色流火,狠狠地按在了赤未的头顶,将那不瞑目的头颅一点一点地燃尽了。
悲风与赤未神魂俱灭的力量一同扫过了璃生境未至的春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