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如今,她鲜少抗拒,他似乎得到了随时触碰的权利——可此刻,他却不敢。
他竟不敢。
玉君子惊诧万分,不得其解,可无论如何,伸出的指尖似是被铁线紧紧捆缚缠绕,再无法往前半寸。
僵持间,苏静在睡梦中偏了下头,脸颊即将划过他的一瞬间,他猛地收回手,退后一步,心跳轰然如雷鸣,又在心头下起了滂沱大雨。
他无措地看向她,他的主人依旧睡得香甜。
那样警惕心强的人……
他苦笑了一声,看久了,也痴了,方才的茫然胆怯褪去,他感到了一阵餍足与安宁。
***
寒荒庐的白昼日渐缩短。
今年的冬日比往年还要冷些,雪雾如同手持镰刀的魔鬼,在幽幽大地苍白地飘荡,寻找着容易勾走的脆弱生命。
鹅毛大雪覆盖了寒荒庐的屋舍,连盗匪都缩在屋里烤火,杀人的刀被用来劈柴,烧起一窝壁炉取暖。
但炉火映照的脸上少见愁容。
——他们的庐主回来了。这个念头像暗夜里的火把,在每个人心头跳动,连寒冷也不再难耐。
他带来了傀儡、粮食,希望以及尊严。
他总是会有办法的。
风雪盖住紧锁的密集石屋,掠过冰封的湖泊与连绵的山脉。
灰黑色的山脊像是野猫肚皮上的斑点,灌木丛中发出几声风的呜咽,传递到了城堡上的护城结界,就销声匿迹了。
巍峨的城堡背靠高山,被尖顶雪白的树林拱卫。
一条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道路从中间蜿蜒向远方,车马不停歇地行驶,马蹄留下泥泞的印迹,又很快被沉默的傀儡们扫去痕迹。
风雪肆虐的荒原上,唯有寒岭城堡周围流动着生机。
苏静忙得脚不沾地。
她本以为自己之前已经够忙了——调度兵力、寻找盟友、保障物资、学习傀儡知识……但当她干掉冷松,正式站上舞台,她才发现那都只是毛毛雨。
冷松的余孽早已不足为惧,搜索的网已经逼近寒荒庐的边边角角,而对于漏网之鱼,寒冬自会替她完成最后的清洗。
从寒岭城堡到整个寒荒庐,乃至一衣带水的雪地联邦,现在的重心都已不在这里。
每天都有领主带着厚礼前来。她必须像修复傀儡一般梳理错综复杂的关系网——该拉拢的,该扶植的,该震慑的,该杀鸡儆猴的,一时人头滚滚。
“庐主”的亲信逐渐占据空位,艾绒远赴夕阳山后送回的密信,正将整片荒原逐渐编织成她的蛛网,新的势力围绕着骤然得势的青年而起,信件情报往来密集,似是要在偌大荒芜的土地上空划出一道道密集的丝线,编织成茧,慢慢地束缚住关键的人、财、粮、权。
在旁人眼里,归来的庐主愈发深不可测。他惜字如金,变得喜欢绕着圈子说话,甚至会明知故问,让人提心吊胆;
但又仿佛一点没变,一样的残忍、一样的冷酷,精准地操控人心。
围堵、切割、分配、调度,整个寒荒庐就像他手中的提线木偶,每个关节都随着他的心意转动。
试探性的反抗在他坚定冷硬的手段中被瓦解,这座生了锈咯吱作响的偏远小城被上了油、拧了发条,在统一的意志下重新行动力了起来。
在被人敬畏的视线之中,无人知晓,苏静感觉她才是被无形之手操纵的傀儡,徒劳地跳着滑稽的舞蹈。
作为冒牌的“寒荒庐庐主”,她的生活紧凑得喘不过气来。
她没有多少时间来阅读傀儡的文书,也没有多少时间去思考她关心的那些事情。
在翡翠城平平无奇的生活,仿佛是很久以前的故事,她的亲朋好友也仿佛已被她遗忘在了脑后,所谓运筹帷幄,不过是人事追着赶着,拼命地跟上变化的脚步罢了。
只有从梦中惊醒,披着被子赤脚站在晨曦之中,沉沉地望着雪白之中逐渐刺目的银色反光,慢慢等待那真切的思念与急迫平复褪去,她才感到自己是活着的。
她的感情、生活、命运……她攥紧窗棂的手指微微发白——绝不能,绝不能被这片雪淹没在荒僻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