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哭笑不得,指了指瓦罐里的乳鸽汤,“快趁热吃吧。”
汤里照常加了党参、黄芪、枸杞等益气补血药材,不咸不淡,不油不腻,小小一罐,香浓软糯。
赵念曦盛了一小碗汤,忽然眼眶湿濡。抬眸看向老者,她喃喃道:“师父,我是不是花了你好多银子?”
老者凝起眉,面色一沉,“好端端的,怎么又说起这个来。”
赵念曦瞧他面色不虞,讪讪垂眸,闷头喝汤。
“师父。”
沉吟许久,她缓缓开口:“我,想回家一趟。”
自大婚后,她便再未见过兄长。后来听说他被革职流放,而今已近七年,生死未卜,她得回去看看。
老者静默片刻,喃喃道:“是啊,也该回去了。”
临别那日,他留下一枚碧色瓷瓶,再三叮嘱,“往后,记得按时辰服药。”
“还有……”从怀中取出一墨色锦盒,又道,“你要的东西。”
赵念曦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支赤金凤钗,做工精细,栩栩如生。
与她所绘纹样几乎无甚差别。
熟悉的物件让她陡然想起那个阳光明媚的夏日……
*
承武三年,夏
时值五月,牡丹破萼,樱桃正红。
赵念曦懒懒倚在青色石桥边,看瘦竹清泉,鱼戏莲花。湿润的风掠过湖面,斑驳竹影摇曳一地。
今日,淮阴侯府为老夫人贺七十大寿,正好嫡孙弱冠之年还未婚配,便将京中叫得出名儿的贵女邀了个遍。
赵念曦身为尚书府嫡小姐,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她虽入京不久,却也结交了几个闺中蜜友,行飞花令时硬生被灌了好几盅梨花酿。
赵念曦面颊微红,头也晕乎乎的,未免扫兴便借着更衣的间隙出来园子里透气。
凉风一吹,果然清爽不少。
纤指捻起几粒鱼食,缠枝纹云锦广袖下,一对暖白玉镯似泉水叮咚。水面涟漪轻漾,四五条肥硕锦鲤翻腾着湖水争相夺食。
“小姐你看。”琉璃抬手指了指对面一丛绿植,“好大的樱桃。”
赵念曦举扇一瞧,随即笑道,“去看看。”
将提起裙裾,谁知一不留神撞到一高大挺拔的男子身上。歉然抬眸,见那人手扶腰间宝剑,眉目冷峻,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
一瞧便知是个不好惹的主儿,赵念曦匆匆退至一旁,酒也醒了几分。想到这日来侯府贺寿的宾客繁多,一时也不知该如何称呼,便只屈膝行了礼。
好在那人并不怪罪,赵念曦松一口气,欲悄悄退下。
擦身而过之际,却被人叫住。
“姑娘发钗掉了。”
清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赵念曦懵然回头,见那人手中握着一支珍珠发钗。她抬手摸了摸空空的发髻,缓缓伸出手去。
“多谢。”
那人却将手腕一转,发钗便如同暗器般在他指尖转了个圈儿。
“可惜,摔坏了。”
男子垂眸,淡声道,“姑娘府上何处?我命工匠修好了改日送到府上去。”
赵念曦再蠢笨也察觉到不妥,纤细的眉头轻皱起来,不由冷了语气回道:“是我自己不小心,不好劳动您。”
那人却似未曾听见一般,往周遭眺望一眼,转身过来时冷峻的脸上暗含歉意,“此处未见下人跟随照应,是侯府招待不周了。”
说着,立即吩咐侍从过来。一时丫鬟婆子围了一圈儿,纷纷引着赵念曦去前边儿亭子里玩耍。
赵念曦从侍女们口中才知晓那人便是大齐威名赫赫,勇冠三军的骠骑将军,夜君慎。
据说此人冷厉无情,连德安长公主的示好都敢直言拒绝。这样神勇磊落的一个人,又怎会在一支发钗的事情上留心。
赵念曦心中生起些许愧疚,心道,是她多虑了。于是很快便将此事抛诸脑后。
翌日,那人果真派人送了发钗到府上。
赵念曦打开锦盒,只见里面装着一对口衔金珠的赤金凤钗,镶着五色宝石,流光溢彩。
这发钗实在精致,却不是她丢的那一支。
缓缓扣上锦盒,她讪讪道:“许是贵人事忙,拿错了罢。”
下人笑回:“连带发钗一起送到府上的,还有淮阴侯府的求婚书,哪里会错呢!”
一旁品茗的姊妹们纷纷探过头来,“这发钗可不似敷衍,一瞧就是好东西。”
随即长“哦”一声调笑道:“看来——将军是蓄谋已久啊。”
赵念曦霎时反应过来,不由低啐一声“无赖”!
姊妹们戳着她莹润的脸颊,戏谑道:“只问你喜不喜欢?!”
赵念曦以帕掩面,羞得脸都红了。
然世间事偏不如人所愿,新婚不过半载,夜君慎在征战时身负重伤,惨败而还。
婆母听信了“克夫”的传言,为了救子,设计将她送至庄子上“养病”。
而今,物是人非。
她家破人亡,流落异乡;他功成名遂,却眼睁睁看她父兄落难,继室娶了一个又一个。
凭什么!
缓缓扣上锦盒,赵念曦目光盈盈,感激道:“师父,待我寻到家人,必定请他报答于你。”
老者闻言,轻抚着下颌长须仰头一笑,“那我便在此等候你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