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渐渐停了,林樾拿起水杯,指尖灼热的温度让她从回忆中脱身而出。
她早已忘了那天晚上许多细枝末节的东西,却唯独记得韩谌被冻得发紫的双手。
林樾垂下眼,缓缓开口道:“小谌,人其实是很奇怪的。”
“苦苦追寻的时候,总觉得得不到的东西千好万好,无论付出多少代价,费尽心思也要拥有。可真正得到后,再多的热情、再多的爱,随着时间的流逝,都会变的,到那个时候,还能剩下多少呢?”
“我年轻的时候很爱你爸爸,你爸爸也很爱我,结果你也看到了。”
“你现在不后悔,以后呢?十年二十年后又会是什么样子?你怎么能够保证两个人可以一直走下去呢?你怎么能确定,今后的日子里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会怪她、怨她、恨她呢?”
说完,她扭过头,看向窗外无边无际的暗夜。
韩谌随着林樾的目光看去,沉默片刻,他轻声回答:“妈,八年前我可能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可我现在已经二十六岁了。”
他认识沈一筠,已经快十年了。
韩谌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夕阳铺满天空的下午,想起沈一筠拿着一束红色郁金香,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他记得当时胸膛里的心跳激烈得可怕,也记得自己迫不及待地许下承诺——
二十六岁的韩谌再肯定不过,无论此后世事如何变迁,他都会永远爱她。
静默许久,林樾的侧脸上滑落泪珠,她轻轻擦去,叹了口气,似乎是妥协,又好像心中有块巨石重重落下:
“那就这样吧。”
外婆已经睡了,韩谌劝林樾在休息室睡下,自己去病房陪护。他连续很多天没有睡好觉,此时得偿所愿,很快便在病房的沙发上陷入沉睡。
睁开眼时,天刚微微亮,晨光从窗帘的缝隙中偷溜进来,韩谌抬手遮住眼睛,记忆迟缓地涌入识海。
他昨晚走得急,只来得及问清楚沈一筠今天下班的时间,匆匆穿好风衣,又丢下一句:“我去接你。”
也不知道沈一筠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
思索之际,韩谌感觉有道目光看了过来,下意识朝病床上看去——
白老师侧过脸,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韩谌连忙站起来,快步走到床边,轻声询问:“怎么了姥姥?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白老师微微一笑,不答,嘴唇几动,才叫他:“小谌。”
韩谌鼻头一酸,低声应下。
老太太像是已经知道了一切,爱抚地拍拍他的手:“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这一天放了晴,医生检查完白老师的支架,韩谌便带着外婆回家修养。刚到院里没多久,路麟顶着鸡窝头,风风火火进了门。
看见韩谌,路麟表情一变,没搭理他,先跑去白老师轮椅旁嘘寒问暖,满眼担心:“姥姥,这是怎么了?”
白老师慈爱地看着他:“哎呦,人老了,昨晚在院里不小心摔了一跤。”
“雨天您可得小心,院里这么多鹅卵石,湿滑得很,我过来的时候都差点摔倒了。”
林樾冲他笑笑:“难为你一大早赶过来。”
路麟一脸愧色:“别,阿姨,跟我还客气什么。昨晚我都该去看看姥姥的,不小心喝多了,今天也没去医院接你们……”
一阵寒暄过后,林樾先一步推着白老师进了屋子,给两个年轻人留下独处的机会。
路麟紧跟着就要进去,被韩谌抬手拦下。
路麟一挑眉,没好气地问:“干嘛?!”
他可一肚子火,懒得搭理这个重色轻友、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韩谌语气诚恳,低下声来:“我们谈谈。”
“谈什么?咱俩有什么好谈的!”
路麟冷哼一声,却没再抬脚。
两人出了院门,在小区的假山处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小区整体是中式风,假山流水,竹林松柏,颇有几分禅意。
刚下过雨,空气中还遗留着潮湿的水汽。路麟站在水池旁,心随着汩汩流水变得宁静,犹豫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韩谌突然开口:
“对不起,昨天是我态度不好。”
路麟轻唔一声,他压根没计较那么多,只是想知道:“你去找沈一筠了吗?”
韩谌:“嗯。”顿了顿,他又说,“我们……”
路麟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知道,你不用跟我解释。”
很多事,其实仔细想想也就明白了——
只是路麟这些年从来没敢想过。
真相该不该告诉韩谌?
他不知道,林樾不知道,就连沈一筠,也不知道。
所以三个人都选择保守秘密。
路麟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你真的想好了?”
韩谌点了点头。
路麟叹了口气,话在口中转了半圈,最终还是默默咽下。
“虽然我知道这些话有点肉麻,但还是想认真地对你说声谢谢。路麟,这些年,真的麻烦你太多,谢谢你。”
路麟罕见地没有耍花腔,沉默片刻,回答:“我收下了。”
“你……和她以后好好的吧。”
韩谌笑起来:“好。”
***
沈一筠今天没有晚修,六点半打完卡就匆匆出了校门口。
引来门卫老马一阵好奇——
沈老师什么时候下班这么着急过?
等他看清楚沈老师上的车,又是一阵惊讶,嘴里忍不住嘀咕:“嘿呦,这不是那个……那个小伙子的车嘛!”
沈一筠怕韩谌等得久了,一路上脚步不停,刚坐进副驾,气还有些没喘匀:“让你多……多等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