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偏偏那么巧?
沈建忠就是沈一筠的父亲。
那个孩子来过医院,当天晚上就来了,以肇事者家属的身份。
得知真相的一瞬间,林樾脑子轰的一声,手一抖,照片轻飘飘掉在桌前。
韩谌醒了,正在康复治疗。
刚醒那几天,他意识不清,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醒来后只能吃流食,也吃不下去,浑身疼,上下瘦得只剩一层皮,却怕她们担心,总是弯着眼睛。
林樾记得,一醒来,他眨眨眼睛,看着自己,想问什么,犹豫纠结很久才用虚弱的气音问:
“妈,你有没有见到她?”
林樾气坏了——
对方管韩谌是死是活,可他却那么在意,生怕对方担心。
他那么喜欢她。
所以林樾手足无措地看着桌上的照片,想都没想,匆匆定下最近去C市的航班。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只知道,她必须得见沈一筠一面。
想到这里,林樾抬眼看过去,面前人始终不言不语,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盯着桌面,似乎在发呆。
沈一筠这个样子,让林樾想起车祸当天晚上,她也是这副神态,木然地跟在她妈妈后面,分不清悲喜,像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林樾冷笑一声,重重放下杯子,气得手都在发抖,又觉得寒心,为韩谌不值——
哪怕不喜欢,哪怕不接受,怎么可以这么冷漠无情?
再怎么样,既然约好了要见面,而韩谌……差点死在去见她的路上。
她眼眶通红,从包里拿出一沓照片,怒气冲冲地摆在沈一筠眼下。
从三岁,到十八岁,韩谌大大小小参加过的钢琴比赛数不胜数,拿过的奖填满卧室巨大的玻璃橱窗。
林樾一字一顿地对面前的人细数韩谌拿的奖,每一张照片都如数家珍。她认为自己足够冷静,可说到第四张,就喉头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沉默很久,林樾低下声,这个时候,她莫名觉得对方会理解自己剧烈的痛苦:
“……韩谌很小的时候就很喜欢钢琴,我和她外婆都是小提琴手,原本想着让他和我们一样学小提琴,可他一看见钢琴,说什么也要学。”
“所有教过韩谌的老师,都夸他有天赋,哪怕他爸一万个不乐意韩谌学琴,也不想辜负他的天分。”
“韩谌爱弹琴,从小到大因为练琴手伤了太多次,最严重的那次,疼得偷偷躲房间哭,即便这样,还是要弹,还是喜欢。”
“但是他以后再也弹不了钢琴了。”
说到最后,林樾通红着双眼看过去——
沈一筠低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的照片,她的神态那样认真,似乎和她一样,将这些记忆视若珍宝。
沈一筠慢慢地、每张每张仔细看过去,看到最后一张时,她鼻头猛地一酸,一滴泪重重砸了下来。
沈一筠总是告诉自己,哭是没有用的。
从小到大,她都明白,不能哭,不要哭,遇到问题,就解决问题。
哭没有用。
一点都没有。
沈一筠飞快地擦掉源源不断的泪水,艰难地维持住表情,对上林樾的眼睛,轻声说:“对不起。”
林樾来之前,一肚子的话想说,想过质问、甚至责骂。哪怕她知道,归根结底,沈建忠犯下的错,和他的家人并无干系——
她仍旧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和沈建忠的家人面对面。
林樾选择来见她,只是想知道,这件事该怎么样告诉韩谌?
然而此刻对上沈一筠的眼睛,她猛然意识到——
这孩子,是真喜欢韩谌的。
林樾突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窗外的雨骤然变大,被风吹着,裹挟着,落在玻璃窗上。天色突然间变得昏黑,时间明明还早,外面的世界却犹如已经进入夜晚。
沈一筠微微侧过脸,有些出神地望向窗外——
她记得很久之前的一个雨夜,韩谌拎着蛋糕,湿漉漉地站在她面前。雨水浸润了他的眉眼,显得眼中的光亮尤甚。
他那么期待,也很开心,因为见到她。
沈一筠用尽全力,才压抑住胸腔里砰砰直跳的那颗心。她太害怕了,害怕他知道自己心里藏了又藏的秘密。
于是她别开眼,看向漫漫长夜,那个时候,她就该明白——
无论怎样挣扎、退缩,怎样小心翼翼地试探、迈步。
那些信心满满以为自己能够逃离的瞬间,都是痴人说梦。
直到现在,沈一筠终于意识到,她的人生根本没有所谓的出口。她这一辈子,注定被困在无穷无尽的黑夜中。
雨水狠狠敲打玻璃窗,劈啪作响,沈一筠从回忆中脱身而出,声音低下来,满是无措:
“阿姨,我们不要告诉韩谌了吧。”
就当他们从来没有认识过。
她宁愿韩谌讨厌一个玩弄感情的骗子、哪怕恨她。也好过每每看到她,脑海中一遍遍重演那场意外——
一遍遍,不断告诉他再也弹不了钢琴的事实。
良久,林樾点点头。
是了,就该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