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购员诧异地偷瞄了对方好几眼,看他的衣着打扮,气质也好,不像是消费不起的样子。只是——
整个人狼狈极了,不知道做了什么,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右手上甚至带着伤。
闻言,男人轻声询问:“洗手间在哪里?”
导购员连忙指了指方向,对方点头致谢,没多久,就收拾妥当,重新走进大厅。
这里是C市最大的琴行,上下三层,水晶灯打在锃亮的地面,倒映出乐器的影子。
这会儿没什么客人,男人回来后,接着他一开始的话题说:“我想看看钢琴。”
导购员微微一笑,带着人上了二楼。
“不知道您大概有什么要求?”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神情专注地看了几架钢琴,然后说:“可以试弹吗?”
导购员立马笑着将人引到了几架钢琴前:“这些可以试试音色。”说着,他想要介绍手边的一架,“这架钢琴……”
男人径直坐了下来,伸出双手,却迟迟没有动作。导购员这才注意到,他右手指根处肿胀得不成样子,悬空着颤抖。
这个样子——
真的能弹琴吗?
他狐疑地看着男人,看到对方珍重万分地打开键盖,弹起了肖邦练习曲《蝴蝶》。
对方弹得很投入,然而不知道是因为手伤,还是太久没弹,极为生疏,错弹漏音不断。
导购员有些遗憾,如果他的手没有受伤,再多加练习,一定能弹得非常出彩。
弹到后面,男人的右手已经完全不受控制,可他还是坚持不懈地弹下去。最后起身时,导购员被吓了一大跳,对方脸色苍白,唇色尽失,额头上密密麻麻尽是冷汗。
“先生?”
韩谌摇摇头,勉强一笑:“谢谢。”
说完,他自顾自地下楼。
走出琴行大门时,有冰冰凉凉的雨丝落下。
韩谌没有在意,走到街道尽头的便利店,买了一盒香烟,抽了几口,被呛得疯狂流眼泪。可他还是不管不顾地抽完了一根。
打算点燃第二根时,一双皮鞋停在眼前,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迟疑着开口:“……韩谌?”
韩谌抬起头,恍惚地看着来人,想了许久,记起来,是陈密。
陈密抬高伞面,雨丝细细密密落下,越下越大。面前的年轻人头发、肩膀、大衣上全部沾染了浓重的水汽,似乎已经淋了很久的雨,却仿若未觉,手中的香烟被他紧紧攥在指尖,变形发皱,随着手指轻轻颤抖。
片刻后,韩谌如梦初醒,喊他:“陈老师。”
两人走进附近的咖啡厅,服务员好心拿来干毛巾,韩谌大概擦了擦,低声道谢。
桌上的咖啡杯里升腾而上氤氲的热气,陈密看着对面的人,提醒道:“喝杯热牛奶吧,别受冻了。”
韩谌点点头,拿起杯子,又低声说:“谢谢。”
“跟老师还这么客气。”
陈密看着面前的人,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他刚带韩谌的时候,韩谌才16岁。
将近十年的光阴匆匆而过,他后来多多少少也带过几个学生,再没有一个像韩谌那么有天赋。
也没有一个,像他这样可惜。
陈密咽下几声叹息,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韩谌:“几个月前回的C市。”
陈密了然地点点头,犹豫片刻,还是问道:“最近,在做什么?”
他是想问韩谌不弹钢琴后,选择了什么职业。然而很多话停在嘴边,什么也问不出口。
果不其然,韩谌沉默许久,出神地看着杯中打旋的漩涡,继而说:“之前和几个校友合伙开了家公司,现在退出了,还在找新的工作。”
陈密嗯一声,换了个话题:“你今晚,怎么会在这里?”
韩谌如实回答:“来琴行看了看。”
陈密意外地看过去,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韩谌却侧过脸,看向窗外漫无边际的夜色。雨滴淅淅沥沥落在玻璃窗上,窗上倒映出年轻人模糊的身影。
咖啡厅内空调温度很高,韩谌有些喘不过气。
他不说话,陈密也不打扰,耐心地等待他下一次愿意说话的时机。
过了许久,咖啡厅里人声渐息,陆陆续续走了很多人,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韩谌静静开口:
“老师,我这辈子再也弹不了钢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