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谌逛得很慢,沈一筠也只好耐心地跟在后面。从海洋馆出来时,天色已暗,太阳降落于地平线下。
拍完照后,两人没再交流。
从出口出来,韩谌丢下一句:“我去开车。”便去了停车场。他不担心沈一筠趁机离开,既然答应了会好好谈谈,她就不会食言。
韩谌这一去用了很长时间。
苍穹辽阔,从暗处走出来,沈一筠不自在地攥紧掌心。来之前,她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回去,更没有打扮自己的必要性。所以随便穿了件白色卫衣,扎着马尾就出了门。
等待的时候,她素面朝天,愣神地看着远处的建筑物。
C市日新月异,刚在西边搞完建设,现在又大力发展起东区,高楼大厦平地而起。沈一筠不久前去植物园,和记忆始终存有或多或少的差距。
人没有办法永远留住过去的一切,消失了也就消失了。
韩谌开车过来,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前几次见到她的时机总是不对,他看向她时,永远隔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一层障碍。
这一刻,他似乎真的看清楚了她。
完完全全,毫无保留。
他记得沈一筠高中时,总是随意地扎着马尾,她不爱笑,看起来很严肃。可其实沈一筠长得很可爱,一双圆眼,脸也是圆的,笑起来时眼睛弯成月牙。
只是她生人勿近的气质太过显眼,所以给人的感觉总是疏离、总是淡漠。
直到现在,沈一筠比起高中,好像更加不近人情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工作太累,眉眼之间疲倦不堪,她瘦了很多,孤零零地站在那里,额发被风吹得凌乱,而她浑然不觉。
韩谌心里好像突然长出了一根刺,不急不忙地搅动他的神经。
明明有很多的委屈,很多的怨愤,只想抓住沈一筠,告诉她自己这些年的痛苦与折磨,质问她为什么当年那样玩弄他。
他恨死她了。
可他看着面前的沈一筠,生动的、鲜活的,是他在梦里触不到、摸不到,遥不可及的沈一筠。
韩谌发现自己并不恨她。
他只是太想她了。
几声鸣笛,沈一筠回过神,韩谌停在不远处,她快步去拉开车门,却发现打不开。
“坐副驾驶。”
韩谌轻飘飘说完,见沈一筠面露犹疑,沉默片刻,说:“我又不会吃了你,坐过来。”
沈一筠讲不过他,在这种小事上面计较也没有什么意思,当即上了副驾。
她还记得上一次坐韩谌的车,车里的内饰并不是这样,看外形好像也不是相同的车。而且,今天的车和在小区门前见的那辆,也应该不是同一辆。
这样想着,她想起那天出乎意料碰见他。
浑身上下被暴雨打湿,她站在狂风骤雨中,忘了当时是什么反应,只是看着他,生怕一眨眼,他就消失不见。
然后,沈一筠看到了他的右手,上面横亘交错,落着若隐若现的伤痕。雨那样大,她却清楚地看到,那只手不自觉地抖动起来。
她惊慌失措地移开眼。
然而那些疤痕,并不会因为她选择不看就消失。
沈一筠很多年前就明白了,她的人生,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
韩谌注意到身旁人的视线,本能地想要藏起右手,硬生生忍住了。只是这些年面对家人、朋友,他不希望他们再为过往的伤心,所以时时隐瞒。
可沈一筠已经看到了,再藏起来不过欲盖弥彰,更何况,她会因为他受过的伤难过吗?
韩谌想知道,却又不敢知道。
最后一丝天光消失无踪时,韩谌在一家餐厅门口停下。
“在这里等我。”
沈一筠点点头,解开安全带。临开门前,韩谌又递过来一袋瓶瓶罐罐。
车内没有开灯,她看不清楚是什么东西,只好不解地看着他。
韩谌语气再平常不过:“摔倒了吗?左手掌心好大的淤青。”
他握住她手腕的时候发现的。
沈一筠一愣,韩谌迅速塞给她:“快拿,下车,我要去停车。”
餐厅暖黄的灯光从玻璃窗倾泻而出,沈一筠这才看清楚,塑料袋里是活血化瘀的喷雾,还有一瓶红花油。
韩谌停好车,自顾自地推开餐厅门,等到沈一筠进去,才收回手。
服务员热情地迎上前:“有预约吗?”
韩谌点点头,服务员看到订单,冲他们和煦一笑,引人上了三楼。
这家餐厅装潢得很雅致,推开门,山水屏风隔绝了餐桌与入户,房间内幽幽一股清冽的水果香。一看就知道,饭菜价格不菲。
沈一筠心不在焉坐下,或许有心为之,餐桌中央的花瓶内,是盛放极其灿烂的一束红色郁金香。
她只看了一眼,便偏过头,窗外正对着一座白塔,白塔只露出了尖顶,大半塔身藏在城市钢筋大厦中。
沈一筠定定地瞧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服务员绕过屏风,推来餐车,笑着一一介绍菜品,末了,补充道:“韩先生点的都是我们餐厅十几年来的招牌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