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升玫下班回家,推开门,逼仄的客厅内立了架崭新的钢琴,看起来就昂贵的不得了。
她惊呼一声,看向沙发上的父女二人:“这……这什么情况?”
沈建忠磕着瓜子看电视,头都没回:“大惊小怪,我给一筠买的。”
沈一筠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上,闻言,内疚不安地看一眼母亲,低下头。
她也觉得这事冲动了,两个人什么都不懂,脑袋一热,两手一拍,就买了这么贵的东西。正愁不知道该怎么跟母亲交代,就被逮了个现行。
沈建忠不以为意地招招手,示意老婆坐下:“多大点事儿,没花多少钱,过几天我给一筠请个老师,孩子从小到大除了学习都没个特长,愿意学钢琴是好事。”
李升玫回怼:“课都没上一节,先买个钢琴回来,沈建忠,真有你的!”
话虽这么说,过后她却再也没唠叨过。
李升玫在一家美容院上班,托了客户好几层关系,帮沈一筠找了个当地出名的钢琴老师,费用高得让人瞠目。
第一堂课,沈建忠专门开车把老师从市区接过来,临进门还在说:“不好意思老师,麻烦您大老远跑过来,过些日子我们搬家,您就不用在路上花这么长时间了。”
他们家没有琴房,面积又不大,沈一筠只能在客厅上课。沈建忠跟李升玫为了不打扰,一声不吭钻进卧室,两个小时没出来过。
沈一筠已经记不清钢琴老师的面容,只记得她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身上很好闻,像冬日暖融融的阳光的味道。
老师含着笑意问她:“为什么想学钢琴?有没有知道的钢琴曲?”
沈一筠不假思索地说出牢牢记在心底的名字:“C大调前奏曲。”
老师难掩意外之情,将手放在琴键上,“这首曲子……”琴声从指尖缓缓飘荡出来,老师握住她的手:
“你可以试着弹……”
沈一筠打开键盖,沉默地看着手边的黑白键。
大礼堂空空荡荡,有几扇窗户忘了关,穿堂风呼啸而过,发出呜咽般的悲鸣,传到舞台中央,变得微弱而又缥缈,像是她自己的呼吸。
王老师不在这里,她白跑了一趟。
沈一筠应该转身就走,像过去的三年一样,看见钢琴,就躲得远远的。
可她钉在原地,寸步难行。
也许是因为今天沈建忠那通电话,男人在听筒里装模作样痛哭流涕,撒泼打滚活脱脱是个无赖:
“一筠,求求你了,给我点钱,爸知道你有钱,否则的话,我要被那些人打死了!”
沈一筠鬼使神差伸出手,弹下那首三年前唯一学会的钢琴曲,可不过几个音符,就再也想不起来后面应该如何——
一首曲子轻而易举就会忘记,一段回忆却能瞬间死灰复燃,阴魂不散。
台上一盏聚光灯忘了关,空气中尘埃旋转跳跃。
沈一筠站在灯下,想起那年沈建忠从市区接来钢琴老师,房门推开时,窗外一束阳光正好落在他身上,细小的灰尘在众人眼底欢快飞舞。
可她用尽全力,也想不起来那时沈建忠看向自己的表情。
又或者,根本没有什么表情。
只是一段虚幻不实的记忆,只有她执迷不悟,作茧自缚。
沈一筠自嘲般扯了扯嘴角,连一丝笑都挤不出来。她再自然不过地收回手,毫不留恋合上琴盖,转身离开。
元旦晚会如期举行,除了另有安排的高三生,其余学生井然有序坐进了礼堂。
承明中学的大礼堂是出了名的精致漂亮,阶梯错落有致,每隔一段设有屏幕。
今年的晚会节目仍旧精彩,现场气氛热烈欢快,学生们挥舞着手中的荧光棒,尖叫声、欢呼声此起彼伏。
沈一筠看着手里的节目单,钢琴演奏是最后一个。她眯起眼睛,五光十色的灯光忽明忽暗,她费力辨认上面的名字,第二个字的部首怎么都看不清,索性不再纠结。
还有几个节目才到压轴,身旁的同学已经开始八卦起来——
“听说那个男生是从A市转学过来的,弹钢琴特别厉害。”
“A市啊?那怎么跑来这上学?”
“他外婆好像是C大音乐学院的教授,应该是因为这吧……”
有消息滞后的掺和进来:“谁啊?谁啊?长得帅吗?”
还真的有人见过:“国际部的一个转校生,挺帅的,又高又白。”
“哎呀,帅不帅的,等会就看到了。”
沈一筠在主持人上台前站起身,弯腰走出去时一一道歉:“借过,不好意思。”
前几天刚下了一场雪,积雪未消,此时又飘起了雪花,她伸手接了几朵,凉丝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