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安之从不留恋声色场所,不做沾花惹草行径。
她记得产生过交集的每一位生命体。
高矮胖瘦,性别如何,是否保持鲜活生命力,是辨别的基本标签。
手掌冰凉的男人究竟是谁,她并无思绪。
他的声音,她只在游戏副本听过。
瞧不见身形,不似鬼怪执念,却拥有类人实体,夏安之第一次见如此神奇的生命体。
好奇,惊异,但不足以使她放弃故事线。
夏安之深吸一口气,视线放朱换枝身上。
胳膊几乎要脱臼的力道,勉强甩开体温低下的陌生男士。
夏安之攀下树干,头也不回地朝前追。
风一吹,老树枝桠竟夭折。
砰——
击落的尘土四处飞扬。
夏安之目不暇视,藏匿于另一片森林。
十几分钟后。
朱换枝抬起沾染灰黑尘土的手掌,在青紫遍布的面容轻蹭几下。
不算明了的光线下,尘土变得湿哒哒。
朱换枝扯出衣袖擦擦眼睛,一言不发地向前凑近。
待开垦的土地崎岖不平,石块、泥土与干瘪树根混做一团。
三年前的名牌衣裙,换成缝补多次的粗糙布衣,袖口长出一截,从手腕似要触及膝盖。
反射光亮的小高跟,换成平底布鞋。
朱换枝扛起农具,劳作的手法显然熟练。
夏安之心脏失掉跳跃节奏。
震撼、惊恐,无以复加。
她一直认为,人类这种生命体,剖开皮囊都是一团血肉。
可一梦之间,世界天旋地转,本该熠熠生辉的大小姐踏入人生的另一条轨迹。
夏安之第一次深近拐卖案件,其中的悲怨彻骨生寒。
困进荒山的姑娘,该有多无助。
夏安之抬头,望向朱换枝结痂的耳朵。
农具开垦土地,渗血的肌肤映出天明。
太阳照耀山林,朱换枝停下动作,靠到树底喘气休息。
暖融融的光线中,她肿胀的手指捏起一根荒草。
小心翼翼地于土地滑动,夏安之眺到她写出一手漂亮的文字。
朱贝宁。
是她进山前的名字?
夏安之见她缱绻盯视,又用颤抖的指腹抹去字体痕迹。
擦到最后一个字,周围肃然响起男声。
“这不徐家媳妇儿?生不出大胖小子,连干活也只知道偷懒。”
“真不知道小徐养她干嘛,白白浪费粮食。”
“说不准看丫头长得标志,小徐下不去手。”
“扯什么玩笑?三天两头给人打得要逃跑,那叫下不去手?”
“她敢跑?活该挨打!”
“谁说不是?来三年多了,还念叨着山外面的鉴宝行,一点不知廉耻。”
“要我说,就该把她送屠宰场加货……”
“这可不许乱说,那不是外地人该去的。”
男人们渐行渐远。
他们背后携带小腿高的竹筐,黑色布料笼罩之下,水液滴落土地。
湿润,新鲜,红色,且未凝固。
前几次循环,夏安之瞟见筐内人类骨节。
屠宰场,或许是巫茫山教唆犯罪的节点。
夏安之伸手拉拉大衣领口,捡起树枝写写划划。
随后,她拾几块小石头,掷朱换枝脚边。
第一次,朱换枝神采不变。
第二次,第三次,第五次,无动于衷。
第七次,第十二次,不明显的绷嘴。
第十六次,朱换枝皱起眉毛。
第二十三次,第二十四次……
第二十六次,朱换枝回头。
她环视一圈,唇瓣颤动:“我不会逃的,你们该去哪去哪。”
无助,声小,习以为常,不敢反抗。
简直麻木。
夏安之无声看她。
几秒后,又一块小石头砸至朱换枝脚边。
“你们能不能别这么过分?我也是人!”
朱换枝倏地起身,向石头袭来的方向瞥。
前去劳作的其他妇女,啧啧两声。
“又一个疯的。”
“看着挺眼熟。”
“小徐家白捡的外地媳妇。”
“白捡的?怎么回事?她自己来的巫茫山?”
“屠宰场前几年给老刘送来一个姑娘,姑娘逃跑,敲了老徐家的门,老徐这不白捡一人。”
“老刘后来就信不过屠宰场了,去年死之前还不愿意再找媳妇儿。”
“刘家不是有个儿子,在屠宰场工作?人家过得滋润着,那老徐家以前的媳妇儿呢?”
“拖招娣后院埋了。”
“反正没扯证,山里没人报案,半山腰的教书先生也没多问,消息怎么可能传出去?”
妇人们的躯壳比朱换枝更习惯荒山。
夏安之心里沉甸甸。
朱换枝看嘶吼无人回应,眼泪簌簌掉。
她抬臂蹭脸,别过身子,去拿农具。
弓身时,她瞄见脚边石块缠了绳结。
黑色,有松紧,没有装饰物,只在小石头缠绕一圈。
是女孩子会用到的发圈。
巫茫山外才有这种款式。
山内尽是布条绑起头发。
朱换枝捡农具的手一停,缓慢地蹲下。
她附带泥土的手掌于衣角摩擦,干净些后她慎而又慎地把小石头攥进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