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迟自己没有把自己当成谈判的儿子,他的意思是你想光宗耀祖,我让你生不了儿女。
谈判理解错了。
而谈判在理解错误的情况下,确也一针见血指出了谈迟的终身问题:他的脸、身材和气质太容易招女人。
他身上有一种在喧嚣里恣意生长的野劲儿,这是陌生人堆里首次见面最能给人留下的深刻印象。
或许只有年少时惊艳绝伦,大多数男人随着时间流逝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压力逐渐归于平庸普通碌碌无为,然而谈迟高智感的长相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他心狠手辣却不冲动莽撞,性格沉稳待人大方极高的社交情商让他走到哪里都吃得香。
洗尘宴上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子认义父义母所承受的巨大压力不是一般人担得起的,但赫家抛出的绣球,谈迟接住了,还配合家长接得完美无暇。
赫愉怀其实没有必要认下这个义子,赫承丰自己喜欢这孩子认个干孙子高兴几年就行了,但是他却主动提出了要求。也就意味着他起了培养一位听他话帮他做事的继承人的念头,因为,亲儿子不受爸爸控制。
然而,赫愉怀不知道自己的念头想错了。
天台上谈迟转过身背对着谈判,冷凝着脸。
“好儿子,你别走啊。你让老子去家里坐会儿把衣服烘干行不行啊?”谈判顶着强劲有力的寒风,两只手冻得跟红猪蹄似的,拧干的衣服挂身上湿冷潮寒,过一会儿就会冻身上结冰嘎嘎脆。
“不行。”谈迟毫不犹豫地拒绝,谈判后半辈子都别想踏入家门。
“那你给我钱,我去酒店住两天。”谈判仗着自己的养父身份,伸手要钱要得理直气壮。
谈迟回头看向谈判。
“你忍心看我冻死?我真没钱了,最值钱的手机被你摔下去了。”谈判把自己说得挺惨,希望博取同情,主要原因之前要过两次,谈迟大方得给过。
谈迟就是懒得搭理谈判,话都不说,直接让他拿钱滚蛋。
这回。
手机都摔下去了。
怎么转帐?
钱包里一张现金票子都没有,零钱只有两枚护身硬币,谈迟翻了翻,抽出一张黑色VIP洗浴卡扔给谈判。
澡堂子里过夜去吧。
那地方条件其实比普通酒店好多了,只是光有卡没有钱前台也不让进。
谈迟可不管,看谈判自己的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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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物医院门外,汽车鸣笛三声。
赫延何牧黎川付嘉江照月齐清晨闻声转身,就见三十米开外一辆路虎停在马路边,一名身形挺拔英俊的男子下了车一路朝他们大步奔来。
赫延掖了掖自己的围巾,嘴巴鼻子都挡住了。
谈迟看着赫延半张帅脸,非常满意。
“锦西一共25家宠物医院,你怎么知道我们来这家?”赫延抄着外套口袋,问他。
“与其说它是个宠物医院,不如说是个老兽医的家,就在邻村北头,离葛老太家不过一千米,你们带着狗不会走太远的,要不然天黑透了你放心带他们回学校?”谈迟套着一件黑色皮夹克,搭配高领打底衫,bking劲儿的装扮意外穿出了人夫感。
赫延垂眸看着脚尖,不一会儿点了点头。
这条马路就是村里的马路,平常基本上只容一辆汽车通过,不是很宽,赫延他们6个人加上2只狗把马路压得死死的。赫延站在最外侧,兽医家门口沾了烟灰花生皮的积雪里,默不作声地把干净的路留出一部分给更需要的人。
“是不是生我气了?”谈迟在赫延挂断电话之后回拨了一堆,还发了微信消息,一个都不回。
“没有。”赫延生谈迟什么气啊?只要谈迟不受伤不受委屈当个开心快乐的坏小孩,赫延就不气,不发火。
是赫延自己的问题。
谈迟的视角里可不这么认为,不生气为什么不想见自己?
难道就是因为自己不去做手术?
要是这样的话,赫延为什么不早说,他有那么多机会。为什么突然给自己打电话问谈判的事情?太巧合了。
谈迟看不全赫延的微表情,又见他长直的睫毛掩盖了眼底的情绪,内心十分焦急。
谈迟单手托起赫延的大腿,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解释:“我不是故意不说的。”
赫延脚心离地坐在谈迟的胳膊上,疑惑:“你想说什么?”
谈迟想说:“我不想跟你说谈判,我恨他害死了妈妈。凭什么他坐了几年牢就出来了,什么事情都没有?而死去的人生前要遭受丈夫的家暴,抑郁的折磨。你见过妻子的发带不仅可以扎头发,也可以勒脖子吗?你知道打人脑袋的时候用枕头隔开看不出伤痕吗?氟西汀曲舍林布洛芬我好不容易买到了,又从门缝里看见她被踢到床底下!为什么他们警察执法满嘴的公平正义惩恶扬善,却不让谈判受一点苦?他们穿着那身制服,领着国家的工资,高高在上,说着深入群众,开展调查,实际上却是低劣、虚伪、推诿、狡诈。”
信息量有些爆炸,赫延不知道接什么话:“……”
在场朋友没有一个人不是震惊的。江照月认真看着谈迟和赫延,捂住张开的大大的涂了口红的嘴巴。
赫延心里涨起一股可怜的酸痛,谈迟负重一万斤长大,学校里的那套东西怎么教育得了他?
在没有充分了解事情真相,无法亲身体验受害者痛苦的时候,闭嘴是最好的安慰。
谈迟接着道:“阿延,你可以原谅我吗?你怪我没有告诉你我的家人是不是?我没有家人了,我跟谈判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别生气了,原谅我好不好?就算生气把气撒我身上,不要不见我。”
对面旁边齐清晨一听道歉就气炸了,朝谈迟方向抬腿踹了一脚,被黎川付嘉江照月急忙拉回来拦住了。
“你还做了什么对不起赫延的事情?我不管你之前经历怎么样,你道歉就是做了错事,欺负赫延就是欺负我。”
“说啊!我听说赫延一星期没上课,是不是你欺负他了?”齐清晨又踢又踹的,差点儿打电话让齐小四飞过来合力揍谈迟。
赫延推了推谈迟的肩膀:“你……你放我下来,外人看着呢。”
谈迟不松手。
“你想见我吗?”
赫延无奈说出实话:“想。”
他想见谈迟,想每时每刻和他黏在一起,这是最想的想法。
谈迟得逞后抱着赫延朝停车的地方走去,赫延把头耷拉下去,趴在谈迟的肩膀上,扣上羽绒服的帽子,感觉这辈子再也没脸见人了。
坐进车里后座,谈迟的食指勾下赫延的围巾到下巴。赫延的脸一天没见没有变化,还是如此白皙漂亮,头发长得越来越长,彻底换了一个发型,从碎短发变成了微分碎盖,额前两缕刘海儿长到了眉毛上面。外形看起来稍微变软了,说话的时候依然很硬。
赫延:“哥,我想下去。”
谈迟:“休息一会儿,累半天了。”
车内空间宽阔,有自带的储物柜,谈迟从里面捞来一大包炭烤牛肉放到赫延身上。
赫延抱着那包零食,不知道怎么开口问他。
问他是不是跟警察有误会。
撕开牛皮纸包装袋,赫延捡起一块牛肉塞嘴里,把问题噎回去了。
“味道怎么样?”谈迟问着把车里的空调温度调高。
“好吃,你做的?”赫延感觉嘴巴里塞满香味,牛肉块黑里透着鲜红,肉质鲜嫩筋道,低脂肪高蛋白,吃起来有利于长高高。关键是味道非常熟悉。
谈迟“嗯”了一声。
赫延微微惊讶,现在谈迟连投喂的零食都是他亲自动手做的,不含任何添加剂,细致讲究,更加美味。当年陈葭在赫家也是做得一桌好饭菜,儿子像娘,金砖砌墙,俗语说得有道理。
赫延连续吃了八块。
一块腹肌补一块。
他要长成一个健壮的男人。
谈迟转头又捞来一杯热牛奶,打开保温杯盖子,扶着赫延的下巴喂了一会儿。
他凑得近,闻着赫延脸上奶香奶香的,很想rua一口。当然,他想亲或想做的时候随时都可以。
谈迟把腿托脚托升起来,让赫延躺上面,然后打开按摩功能。赫延休息了片刻,感觉非常舒适,疲惫感很快消散。
“你怎么看待现代警察的?”赫延旁敲侧击探口风,希望把谈迟的价值观矫正。
“锦西的治安环境不就说明一切了吗?”谈迟用湿巾为赫延认真擦拭弄脏的鞋子,轻飘飘地回答。
“……”赫延哽住。
“民众对于警察的认识大多来源于媒介接触,不同媒介中警察形象不一样。新闻报道因为时效和篇幅限制,导致警察形象呈现存在表面化的问题;电视剧和电影大多是虚构的,警察形象往往脱离现实;社交媒体信息庞杂且缺乏把关,警察形象更加模糊。纪录片,里面的警察形象还算全面真实。”谈迟知道赫延想干什么,只要他不说教警察怎么好,就惹不了自己。
当年陈葭被谈判数不清第几次家暴了,女人披散着一头乌黑秀发疯跑在夜色里,锦西快要入冬了她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白色吊带裙,跑到高架桥上鞋子也跑丢了,怀着无力、疼痛、疲倦各种情绪走到围栏边。
活不下去了。
依然有不舍。
她的儿子乖巧礼貌可爱孝顺,舍不得离开他。
谈迟顶着圆乎乎的脸,从家里跑出来找了半夜,终于在车流里看见一条长腿搭在高架桥围栏上的陈葭。他站在桥边快把妈妈劝回来了,结果身后一□□警和基层民警将那座桥堵得水泄不通,领头的基层民警下令采取行动把人救上来。
随着刺眼的电筒光照靠近,陈葭看见民警感到恐慌,精神状态更疯了,看了最后一眼谈迟就跳下去了。
警察花了后半夜时间把人从冷水中打捞出来,陈葭的眼睛肿的跟馒头一样,已经死得面目全非了。
因而,谈迟10岁那年发了一场高烧,两个多月持续不退,差点儿烧死,那些沉重痛苦的记忆成了挥之不去的噩梦。
“后来那个领头的警察怎么被处置的?”赫延问。
“处置?”谈迟冷冷地哼了一声,捏湿巾的手指咯咯作响,眼神变得犀利起来,“他的处置就是升职加薪,从二级警员升到了二级高级警长,他儿子就在我们学校附中上高二。周国民,我永远记得这个名字。”
赫延心里发酸:“哥,你要去报仇吗?记得叫上我。是先揍他儿子,还是先揍他爸,我都支持你。”
谈迟满腔恨意:“先揍他爸,他儿子体虚,挨不了几下。”
赫延:“走,要不要叫几个人?把何牧他们还有宋辞也都叫上。”
赫延闭着眼睛跟来真的似的,谈迟没那么容易被他唬住,他知道那个警察的家庭地址,这些年不止一次拿着匕首去他住的小区,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谈迟生病发烧的俩月,谈家因为争吵、暴力,原本支离破碎摇摇欲坠的家庭变得诡异地安静。谈判涉嫌家暴被警察带走了,据邻居说,是老谈头亲自报的警把儿子送进了监狱。
警察执法失误也应该负责任,后来谈迟长大一点,把执法失误的民警告上了检察院。接待他的年轻检察官义正言辞,说一定要给个交待。检察院审查证据之后,做出了逮捕决定,结果案件送回公安机关出了岔子,那个民警离婚了,刚娶了公安局局长的女儿,局长不承认女婿是犯罪嫌疑人,拒绝逮捕,案件没有送回检察院,法院无法开庭审判,年轻检察官据理力争却被开除,谈迟被警察送回了家让爷爷管教。小孩子怀着一肚子怨气,用剪刀扎伤了其中一位民警的胳膊。周国民瞪着眼睛威胁谈迟,说:“再动手就把你关进少管所。”
谈迟停下擦鞋的动作,若有所思地问:“阿延,你觉得那些警察是好人吗?”
毕竟赫延一身正骨,沐浴在社会主义的阳光下。
“谁说的?警察也有坏人。”赫延毫不吝啬地表达自己的观点。
“领导者有权利选择让我们看见什么,我们就被迫看见什么,如果一个人影响了国家机器的运转,就被所有人判定有罪,可是有一部分人他们自己犯了错,就会站在立法者身份千方百计钻法律的空子,真正受害者的权益得不到维护,不了了之。”
赫延挺起身子坐好,转头无奈看着谈迟:“我救不了你,你需要自救。现在正在进行扫黑除恶,检举揭发的事儿别放弃。另外,你自己干得事情,坦白从宽,说不定少判几年。”
“我当然知道你救不了我!”谈迟甩掉湿巾,有些生气,“归颂年早就成为了过去式,他已经死了,你再也见不到他了!在你面前的谈迟,他是他,我是我,你区分开。如果归颂年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就没有我什么事了?所以赫延,你爱上的是他,对吧?”
赫延呼吸一滞,呆住。一开始他自己爱上的就是谈迟,才跟他在一起。归颂年也是后来才认出的故人。可是在一起之后,谈迟是那样的温柔体贴入微。赫延重新认识他,依恋他,爱慕他。所以赫延啊赫延,你自己爱得到底是谁?谈迟情绪波动那么大,一定特别在意这件事情。
未几,赫延听见谈迟说“不重要,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