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人与人之间不联系，慢慢地就疏远了关系。对于赫延这种不擅长开场白的人来说，如赴刑场。谈迟看起来也陌生了几许，他嘴唇苍白无血地怔愣好久，黑眸里泛着泪光，搞得被人欺负了似的。

两个人四目相望，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呼呼的夜风混合着六出花斜舞进店，灌到人的脖子里，感到一股凉意。谈迟眨了下眼睛，又睁开。那天告别后，他躺在东操场一夜未眠，最后决定忘记赫延。然而每晚又盯着他的照片入睡，阖上眼皮，脑海里只有赫延。

赫延脱掉黑色棉服，披在谈迟单薄的卫衣上，他的手从他的后背绕过去，脸颊几乎贴在一起，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他不知道半个月来谈迟怎么度过的，也没兴趣了解，想必就是恢复训练，以及特别关照张宁。但他听宋辞也说过谈迟怕冷，也看出来他现在身体很虚。

他依然没打算多留，捡起伞回校修行。然而刚走两米，谈迟就跟过来，勾住他的脖子。

谈迟：“你走这么快，脚底抹油了吗？”

赫延：“你手那么欠，是不是找抽？”

谈迟：“你嘴巴那么硬，是死鸭子吗？”

赫延：“离我远点，小心把你拐回宿舍。”

谈迟：“和你挤一张床吗？”

赫延：“那床容不下你。”

两个人怼了几句后并没有改变陌生的气氛，很快又沉静下来。赫延胸口堵得慌，开口时有气无力。他掀开眼皮偏头看一会儿，谈迟的表情有两分不易察觉的失落。

赫延打算把谈迟当钢镚儿逗一下。

路过一家牛肉板面，赫延把谈迟拐了进去。

拿到一碗倒了辣椒油的面，谈迟硬着头皮吃下去。

出乎赫延预料。

转念一想，是了。

他作死都不怕，还怕辣椒。

谈迟并没有像黎川那样呼哧呼哧，而是额角抽搐了一下，接着非常斯文地一口口吃完，是一种体面的忍耐。赫延终于明白赫老头为什么喜欢他了。

吃完面，赫延把谈迟送回家。他俩沿着黢黑的马路走了四十多分钟，肩与肩的距离不算远，偶尔能蹭擦到衣料。赫延的脸冰冷沉重，像变成三年前的样子，彻底冻上。谈迟穿着赫延的棉服，拉链拉到顶，以往这样的雪天，他需要穿两件，长的套着短的，厚的套着薄的，而今年他感觉没这么难捱了，甚至还有些欢喜。他伸出双手，指尖陷进雪地里，团了个沙包雪球朝赫延前颈砸过去，又往他衣帽里灌如盐的雪，喊他小哑巴，觉得这是世上最轻松的事情。

赫延滚烫的胸膛即刻被冰雪喳了一下，他捏起卫衣抖了抖，部分雪花从下摆掉出来落在地上，部分融化成水贴在他皮肤上，凉飕飕的。他轻瞥弯着腰揉雪团留给他一个屁股的极其欠扁的谈迟，很想踢他一脚，但走到老小区楼下，他也没有心情揍他。

谈迟：“要不要去家里坐坐？”

赫延摇了摇头，踩着雪绕过他就走。一分钟后他听见了急切的咯吱咯吱响，脚步缓缓顿下。

他侧了一下头，左肩有一层橙色光晕，给人温暖的感觉。

他闻见了自己衣服的味道。

是谈迟。

跑这么快干嘛？

谈迟的手指停留在赫延后腰前，直愣愣盯着。他每一寸骨骼都在膨胀着说我还是要喜欢你，可明明距离毫厘，他不敢动了，害怕下一秒是个巴掌拍，是个过肩摔，是再也不见。

既然赫延不喜欢他，那他暗恋。

谈迟从背后一把搂住赫延，拖着调子说：“你说过每天要教我写字，我一直等着。”

赫延确实把这茬儿忘了，沉默三秒，说：“那我晚会儿再走。”

他浑身上下散发着干净清爽的alpha信息素味道，谈迟闻着他后颈，“嗯”了一声。

赫延挣开谈迟的手，合伞往回走。爬上三楼，从库布里克牌子上取下钥匙，开锁推门，熟练的像到自己家一样。

这一路鞋子沾满雪泥，赫延把鞋脱在门口，踩着袜子进去了。

谈迟扶着楼梯扶手，骆驼似的爬上来。他摸着门框，假模假样地打量：“该换锁了。”

赫延拍了下饮水机：“明天找个人修修，找不到我帮你换也行，还有饮水机，我看问题不大。”

谈迟：“买一个新的不就完了，你买。”

赫延：我就不该说话。

赫延瞅了眼八仙桌，走过去拿下桌上的茶壶，腾出一个写字的地方。

“纸、笔。”他迫不及待。

谈迟换上拖鞋，看了眼赫延的足，走去卧室。

赫延坐在椅子上，等了一会儿。

“要什么样的？”谈迟喊。

赫延过去看了看，谈迟坐在椅子上，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米字格。

赫延问他：“你想学硬笔还是软笔？”

谈迟：“都想学。”

赫延：“别贪心，选一个。”

谈迟想了想，从笔筒里拿出一根长毛的笔：“软的。”

赫延接过米字格：“墨砚毛毡呢？”

谈迟：“在下面柜子里。”

赫延单膝蹲下来，从柜子里取出书房四宝朝客厅走。谈迟应该铁了心要学习在中华大地土生土长的中国书法艺术，他独自练了一段时间，毛毡上有墨迹，比一个完全没有经验的人至少多了笔感。他的原字体太丑，必须从基本功上下功夫，如果为了应付考试，赫延可以叫他速成法，但他目前好像也没有考试。学无止境，他需要教他到什么时候？

赫延感觉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

谈迟拍了拍桌子，问他：“去哪儿？”

赫延扭头说：“客厅，这张桌子太小。”

谈迟想了想，拿了一副眼镜戴上：“好，听赫老师的。”

为了证明八仙桌好用，赫延拼了八张纸，秀了一波儿书法。

谈迟拉大锯一样帮赫延拽着两张纸条，他倒着看，赫延写的草书，速度很快，他还没看清一个字，对面就撂笔了。

“我试试。”谈迟说。

赫延看谈迟一眼，撕开胶带，又拼了八张纸。

谈迟左右手各握一支笔，他打篮球把重心转移到左腿，动作反着来，差不多是一个道理。

很快，落下两行七言律诗。

虽然谈迟写得一踏糊涂，但是架不住他聪明，这么想也教不了多久。过几天找个“为师已将毕生所学授尔殆尽”的理由，撤了就行。赫延心想。

谈迟的卫衣袖子卷着，露出两截白皙手腕：“怎么样？有没有天赋？”

“非常棒。”赫延拍了拍手掌，背过手，“想学哪种字体？楷、行、草、隶、篆、燕书、甲骨？”

谈迟握着笔说：“行。”

赫延从他眼神里看出热忱：“苏黄米蔡，颜真卿还是王羲之？”

谈迟：“有没有赫老师的体？”

赫延：“别学我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