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场休息约莫十五分钟,谈迟他们系三个同学登台表演了一幕话剧。周遭环境昏暗,台下的人只闻其声,看不清脸。赫延忽然垂下眸,视线落在被谈迟拨弄的手指上,安静了好一会儿。
“你猜下个奖会不会是我们?”谈迟盯着赫延的手指,这个人骨头硌得慌,只有指腹是软的。
“……”
“?”
赫延抽开左手,环抱双臂,把右手藏进胳膊肘:“不好说。”
谈迟手臂落在座椅之间的扶手上,他抬眼看向赫延的侧脸,似笑非笑:“我嗓子疼。”
他捎带挑逗意味,在赫延面前像只勾魂摄魄的妖精。赫延眼尾扫了他一下,转头取他椅背的斜挎包。他从包里掏出谈迟的保温杯,拧开瓶盖倒了一下,说:“我去给你接点热水。”
音乐楼有艺术生的教室,赫延端着保温杯,到一间练琴房接了热水。他步履匆匆地赶回去,从侧门进来。彼时舞台上话剧表演完毕,两名老师正在宣读下一个奖项:“获得最佳导演奖的是?是谁呢?”
“这个剧组的名字非常有魅力,想必他们的导演头很痛。”
男女老师一唱一和,台下一片欢声笑语。赫延在笑语中把视线从台上敛回,绕了半个音乐厅,走到中间第五排位置。
台上男声浑厚:“拖后腿剧组,有请导演上台领奖发言。”
宋辞也的腿太长,只能伸在过道边。他扭着上半个身子,见怪不怪拍马屁:“迟哥,我知道你是最牛逼的!”
黎川竖起大拇指,附和:“谈师兄,牛逼!”
李飞嗲声嗲气地说:“最佳导演奖!全场最有含量。”
三个人起身让座,摆出“请”手势,四周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谁知旁侧的学生看见了非常恶劣的一幕。这个剧组的导演窝在座椅上耍赖皮,拒绝领奖。
宋辞也合上扇子,贱嗖嗖笑两秒,又故作为难说:“我去,让迟哥休息。”
他一脚没飞出去,胸前就被赫延塞了一只保温杯。
赫延走到里边,摘掉谈迟的无线耳机,揪了这祖宗出去。于是,在上千只眼珠子的注视下,赫延牵着谈迟的手腕上台。
“放开我!我不去。”谈迟掰着赫延手指,他右耳挂着单只无线耳机听音乐,左耳是学生的哗然。
“为什么不去?”
“一个破奖有什么好领的?领完你发给我奖金?”
“奖金没有,踹你一脚可以有。”
谈迟的脑子回座位,脚步却在爬台阶,他弓着身子,低头又咬了赫延手背一口。
“你们快看!那个是迟神!”台下有人喊道。
“我草,我一度认为迟神只存在于表白墙几张糊照里。”又有人说。
“是赫延和迟神,他们真的在一起了?”
“是啊!”
……
台下的画风突变,颁奖老师把奖杯递给谈迟,退到了后台。台上留给他们。
聚光灯把赫延的轮廓照得锋利清晰,他倒三角形身材,左胸前有一枚银色胸针,尺长的链条随着鞠躬垂落在空气中,又跟着直腰贴在外套前。谈迟说完那句“嗓子疼”,赫延便明白他是想让自己替他上台。但这奖是谈迟的,赫延不能一个人独揽,所以他选择了这种方案。
赫延的开场白很简单,也不用打草稿:“大家晚上好,我是新传学院的赫延,拖后腿小组导演身体不适,由我代他发言。”
他说完这句话,台下观众一阵哄笑。
追光灯扫下来时,谈迟的颈侧、耳骨泛起血红,像被人公开处刑。他单手抱着奖杯,咬了咬牙,小声说:“你再胡说八道撕烂你的嘴。”
赫延狐疑看他一眼。
台下的声音嘈杂,手机举起一大片,赫延没必要关注。一直到评委提了问题,音乐厅才安静下来。
“《beauty》的艺术理念过于超前,这样的影片在市场上很难被大众接受,你们是打算走地下电影道路吗?”
“你的问题有问题。”另一位评委开始争辩,“《beauty》的先锋实验性,决定了它不该定位于走入大众市场,因为事实上它就是小众的。”
“怎么会想出用这样的色彩?我第一眼看过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赫延说:“用这样的色彩,首先不是因为技术原因。我们经过深思熟虑,意在打破常规。如红色寓意着生命、激情、燃烧,代表美艳、鲜血和欲念。黑色象征沉寂、严肃、神秘,含义是失去所有颜色,生命结束。红作主体为客观,黑作陪体为主观,是女主角内心矛盾、挣扎和痛苦的体现。”
“影片的片尾曲为什么不标明出处?一旦拿去商用,会被人告侵权。”
“没有必要。”赫延诚恳说,“这部影片所有的配乐都由谈迟导演亲自作曲并演唱。”
………
电影节进入尾声,全厅的人沸成苍蝇。他们眼睁睁看着拖后腿小组拿下了最佳女主角奖、最佳导演奖、最佳摄影奖、最佳剪辑奖、最佳彩色影片奖、最佳原创歌曲奖、最佳服装设计奖、最佳艺术指导奖。
“今晚睡不着了,八项大奖。”黎川上台、发言、下台,快累成了狗。拖后腿剧组只有他和宋辞也乐意上台,其他三位一动不动。
不知道宋辞也从哪里搞来的小道消息:“还有一项,最佳纪录短片奖。”
黎川疑惑问:“我们不是艺术片吗?
“还有个花絮。”
“这也算?”
“怎么不算?”
宋辞也这时候看起来像剧组大哥,事实上也是如此。
黎川的手指硬邦邦比了一个勾:“九项?是九项。没事,我不介意再跑一趟。”
他转头看一眼右边,摇了摇头无奈说:“他们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宋辞也叹气:“是你反应太大,没见过世面。”
黎川:………
最后谈迟获得9项,孙浩飞获得4项、周家卫获得2项,其他9部获奖作品有7部出自新传学院,所以最高兴的人是施大爷。
拖后腿小组第九次领奖,五个人一起上台,拍了合照留念。
下台时,出现了意外。
孙浩飞推开侧门,手里拎着的瓜皮帽哒哒滴凉水。他捂了下青肿的脸,指着舞台喊道:“宋辞也。”
宋辞也心情好,不想揍人。
施大爷坐在评委席,距离孙浩飞站的位置不算远。他闻声卷起袖口,露出中年男人半截健硕的胳膊,骂了句“兔崽子”。
他拨了个号码,呼来二十名保安,又点名叫了三个爱徒,一起在台下拦住宋辞也。
宋辞也率先跳下台,阔步走到评委席。他薅下施大爷假发套,往空中一抛,然后朝门口跑。
台下观众“唔”一声。
施大爷后背颤了一下,他顶着铮亮的光头,懵然看见赫延、谈迟、黎川、李飞下了台,朝他们的座位走去。
主持人诵结束语。
赫延坐在观众椅转头看一眼,宋辞也被保安围着,堵住了北侧小门。他垂眸转回头,左耳被温热的气流覆盖。
“一会儿从南门走。”谈迟的嗓音沙哑。
赫延“嗯”了一声。
下一秒晦暗的光线中,观众席中间第五排座位,有两个高瘦的黑影忽然站起来,一个向南门走,一个向北门走。
谈迟扫视一下,对宋辞也说:“出去。”
宋辞也唯他迟哥命令是从,但是三名保安用肉身把门堵的死,出不去。于是,他握紧的拳头在保安眼前荡了一圈。
谈迟抬起脚,踹了宋辞也一腚:“滚出去。”
从肩膀夹缝中挤出去,宋辞也确实做到了。他感觉最左边保安“噌”移动了一下,恰好留出半米宽的位置。
轰!掌声雷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