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在路上堵了两个点,到的时候天色彻底黑了。他本来还想找个补,结果根本没有接到人,倒是售货员帮他搬了一车零食上去。
赫延给司机留下消息,带着谈迟先回了。
不知为何谈迟这么执着扫单车,他站着的时候昏昏沉沉,骑起车来飞扬跋扈。赫延认为他又在装醉,可是直到锦鲤街,他不得不承认谈迟无辜。
街道不宽不窄,五百米长,赫延跟着他来来回回绕了二十遍,这才摁下锁车键。
彼时已是十点钟,司机早就到达赫公馆,与最晚的宾客擦肩而过,他看着赫愉怀的扑克脸站在门口,硬着头皮把接来的二位“少爷”抱进屋。
街上的路灯把人影拉得很长,偶尔经过一两个夜跑的人。
迎着温凉的晚风,他们见鬼了般看着赫公馆的贵少爷被人安排着做模特。
谈迟:“手臂再抬高一点,看着前方,好,下巴抬一点,笑一笑。”
赫延:“好了没?”
“咔嚓”不知道第几声了,赫延感觉这辈子的耐心都用完了。他看着前方站都站不稳的摄影师,好奇终究能出什么大片。
他是不喜欢照相的,更别提别人让他摆如此僵硬的动作。奈何某人说不懂摄影的导演终成了烂片之王。
赫延觉得有道理,趁此刻试一试阿迟导演的本事,经过一番折磨,赫延木着脸看向屏幕:“你拍的?”
“嗯。”谈迟眯着眼睛,歪歪倒倒地站着,闻声后点点头。
“你适合在阴间工作。”赫延滑着手机里的照片,从未见过如此丑人。
他点击了一下删除,绝不允许这样的黑历史存在世上。谁想旁边那个人彻底站不住了,眼看就要倒在地上,赫延扶了他一把,紧接着他下意识地睁开眼睛,收了手机回去。
赫延抓了个空,正打算给它夺回来,
结果某人不知何时点开了照片模式,赫延斜睨一眼,谈迟睁着眼睛,嘴角快裂到了太阳穴,随后“咔嚓”一声。
赫延懵着脸,正想说“允许你拍我了?”,然后谈迟的眼睛一闭,弹簧似的,脊背倒在了他胸前。
这个点了,赫延在地图里搜索,哪里有喂狗的地方。
摁了一下大门上的开锁指纹,赫愉怀、管丝竹、赫老头站在院子里,都面无表情地看他们,这种感觉令人产生了一丝恐慌。赫延抓着谈迟胳膊布料上的手指忽然紧了一下,也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回来晚了?
没必要啊,以前高中上完晚自习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
那就是生气了,逃了生日宴,让家长难堪。
“回来了?”赫愉怀的声音在空荡的院子里响亮冰冷,“你还知道回来?”
赫延看着他“嗯”了一声。父子两个人沉默对视了两秒,他们之间就是这样,没有过多的话语,一个命令一个照做。
谈迟猜得对,赫延选择文科是为了试一试能不能掌控自己的人生,掌控了多少。
从小到大,赫延和赫愉怀小心翼翼维护的父子情,像一根绷紧的弦,随时可能断掉。
“你和小迟喝酒了?”管丝竹的音量本就不高,此时指着他们,更显得犹豫和谨慎。
赫延看都没看扛在肩上的人,直接了当地说:“是我灌的。”
你们不要怪他。
赫老头率先扑上来关怀一番:“我大孙子怎么喝成这样?天凉了,容易感冒……”
赫愉怀终于挪了个视线,他看了眼管丝竹,脸上的紧绷感好像忽然松了一下。
管丝竹朝赫愉怀笑了一下,她连忙走过来和赫老头扶着谈迟进屋。
院子里的灯火通明,红色的地毯还没有撤去,谈迟挣开赫老头和管丝竹的手,朝赫愉怀奔去。
他整理了一下衣襟的纽扣,下一秒扑倒了赫愉怀身上,说:“赫大哥,赫延没喝过酒,怎么会灌我酒?我自己喝的。”
赫愉怀被一个比他还高的大小伙子挂在身上,除了有点猝不及防还有点支撑不住,他推了一下,拍了拍谈迟的肩膀,说:“我知道,你怎么喝酒不叫我?谈老弟,说,是谁?”
这三天来,赫愉怀和谈迟之间的相处是最令赫延感到意外,也最羡慕的。他们两个人时常喝酒聊天,相见恨晚,有一天凌晨半夜,赫延看着赫愉怀穿着睡衣,手拿着两瓶洋酒,一路爬上了顶楼。赫延心想着借酒浇愁也不能喝这么多,悄悄跟了去。
就见天台墙壁挂满了小夜灯,谈迟蹲在地上捣鼓一台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收音机。
赫愉怀走过去也蹲下来,他往嘴里灌了一口洋酒,回忆说:“我高中的时候,想当一名国际影星,可是我爸太古板,不允许。为了实现梦想,我偷偷报考了电影学院,虽然没有学过表演,但往那一站,过了,厉害吧?”
谈迟茫然,他过了八所都没赫愉怀这么能吹。
“后来呢?赫老头把你的证书撕了?”
赫愉怀长叹一口气,盘腿坐下来:“那倒没有,我们都是体面人。不过比撕了更过分的是,他给招生办打电话,投诉考试不公……”
磁带滋滋响起小虎队的《爱》,赫延站在一片阴影处,看着两个人坐在地上碰瓶,他从来没见过赫愉怀如此放松,也没有听过他的青春往事,那一刻他羡慕、嫉妒!
谈迟转身朝赫延指了一下,接着转回头朝赫愉怀比了个四。
赫愉怀“啧”了一声,略带惆怅说:“你酒量太差了,得再练练。”
“差?他比我差,喝一瓶就晕了,我喝了八瓶还能骑车!你不信问赫延。”
赫延朝谈迟走过来。
他看了一眼赫愉怀,拽谈迟起开:“就是你酒量差。”
谈迟:“……我酒量好得很,还能再吹一瓶洋的,我们俩去顶楼边喝边唱粤语歌,我教你。”
赫延抬着眼皮看他,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别得寸进尺!见好就收。
谈迟:“我酒量真的好,就是现在想睡一会儿,不知道怎么回事?”
“你如果在胶东住上一段时间,就明白了。”赫老头站在台阶下,指了指他说。
“哦。”谈迟的脚下又踉跄了一下,脸埋在赫延肩上,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天空的雷鸣隐藏了爽朗的笑声,豆大的雨滴落在锦鲤池水里。谈迟就站在黑色的灯罩下,他有着介于单纯和复杂之间的矛盾气质,又因他的乖张伶俐被一向死板枯燥的赫家人喜欢。
赫延和管丝竹给谈迟灌了杯蜂蜜水,看着他缓缓睡下,才把卧室门关上。
雷鸣电闪。
高架桥。
警车。
女人。
小迟,照顾好爷爷。
要照顾你自己去照顾,我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