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日月交替,平旦之际。
邺陵城内佛寺钟声传来,哀鸣长夜,空悠寂寥。
桓越清惊醒掀起纱帐,正对上簪白惶急神色。
“贵妃?”她踌躇半响方才问道,嗓音喑哑,干涩不堪。
簪白长跪哀痛出声,“主子,贵妃娘娘于昭明宫薨逝了。”
顿时,哀钟犹如一把寒光凛冽的尖刀刺破桓越清的理智,她眼前发黑悲由衷来,那明媚少女终究远去。
少女遭命不公,亲族利诱,而今终背阳趋阴,桓越清到底没能救下她。
“不可,我要进宫见她最后一面,她是我,是我……”桓越清忽的坐起,赤脚奔出,被晚来的袖手拦住。
警肃话语唤回桓越清神智,“桓老大人他们已起身进宫,临走时交代,主子卯时大朝不必再去,自在府中留侍。”
他朝向桓越清跪下重重磕头,低声哀求,“还望大人勿要伤怀,自救为上。”
今为望日,乃大朝,在京官员,无论官职品阶,皆须参加。
宫中贵妃,桓玥琅,出身桓氏,骤然薨逝,身为桓氏之人的桓越清不仅知字未晓,待到丧钟传来方知,且本应入宫奔丧之人如今却留滞府上。
此为冷待,欲得重用,须重获桓氏信任。
那日狂悖言论为遮掩褚季凌而出,桓越清只半成把握,恐有性命之忧。
然未曾料到,桓氏虽苛言厉行也并未弃她于不顾。
而今细细想来,方知桓氏果真身陷囹圄,贵妃薨逝,朝中内外势力锐减,桓氏势必元气大伤。
哪怕桓越清善违拗之举,亦为桓氏微薄助力矣。
情形如此,桓越清需重获桓氏重视
如此存亡之际,儿女私情尚不足矣。
桓越清怔忪凝视虚空,半响,长叹一声,“罢了,我终会与她相见的。”
残叶落漆空,寒风挂满枝,桓越清仰头看天。
天还是那片天,她知道自己还是在桓氏这片天之中,万般难事,半点不由人。
贵妃逝去,桓府上上下下忙作一团,桓越清于旁侧看,自己仿若被弃孤客,在这喧闹之中,只觉难堪寂寥。
良久,桓越清身披大氅踏进这片喧哗之中,正欲安排簪白行事,袖手神色疑恐进来禀报,“圣上急召,宣太常丞桓越清觐见。”
*
文昌殿内外有官齐聚。
文官,站东面西,武官,站西面东,队列整齐,无不肃穆。
文官之首,赫然为尚书令兼太子太傅,桓邵元之父,桓斡,桓牧之。
武官之首乃沈氏族人,骠骑大将军,开府位从公沈至能。
桓越清为七品太常丞,太常卿下辖,掌文化教育、建邦天地、神祇、人鬼之礼等,闲职散务。
无权入殿,简行朝服,空置饰物,于众官后殿外俯首跪拜。
“臣,太常寺太常丞桓越清拜见圣上。”
珉石地冷硬透骨,高位久不闻声,桓越清衣着单薄,她一动不动,维持叩首之姿。
良久,高位应声释礼,有脚步声传来,一只手恰如那时救她出得地狱般伸向她。
是桓邵元。
桓邵元戴三梁进贤冠,用玄缨结,着端衣玄裳,衣画而裳绣,皂缘白纱中衣,白曲领为朝服。绣虎头绶囊,缀于革带,盛官印绶带,持玉手板,手板头有白笔,以紫皮裹之。
“圣上传你进去回话。”
他转身背对着桓越清,看不清神情,长身肃立一步一步迈进殿中,桓越清低声应是,悄然跟上。
行至殿中,桓越清再次行跪拜大礼。
“起身回话。”皇上端坐王榻,一双鹰目炯炯有神,眉峰高扬,发黑如鸦羽,着真白玉珠十二旒平天冠,以衮服黼黻之饰,酷似一匹猛虎。
皇上宏厚之音在殿中回荡,“贵妃奄忽薨逝,六宫哀恸。念及代执中馈,惟德赞举。”
桓越清俯首倾听,却并未从中感念到半点情谊,唯有公事速办之感,帝王果真如此无情。
皇上漠然刚愎,威势逼人,“众卿有言,应于礼厚待贵妃,然沈卿反之,二者僵持不下,难有决断。”
“顾问百官,得一中和之举,桓卿为贵妃亲,又为太常寺人,清新俊逸,于公于私,为躬执葬礼最佳之人。”
余光瞥向一旁桓邵元等人,神色悲戚,如出一辙,竟也是逢场作戏而已。
桓越清顾不得此举是否会引得桓氏不满,此刻心中尽是贵妃身形。
“谢皇上抬爱与各位大人信赖,越清定不辱使命。”
桓越清入朝时,簪白已打听完全,后宫后位空置,一切事宜交由贵妃桓玥琅与贵嫔温若梧打理。
贵妃一向贤名远扬,颇得后宫众人敬重,噩耗传来,百官联名上书,请求皇上以皇后之仪厚葬贵妃,以慰贵妃在天之灵。
沈大将军却以不合礼法,不敬先皇后为名驳斥百官,以一人之力与百官舌战群儒。
皇上不愿掺和百官之争,以贵妃为桓氏人,让桓斡等人与沈大将军商议,事毕依礼而行即可。
恰日色东升,有光径入,皇上逆光而起,喜怒不俱,“自古有成人之美,沈桓二族于礼不同,争吵不已,你既愿意,那便交由你去办。”
“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