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谨川来到卧室门口,叫她起来吃饭。
苏宜不动,“你拿进来。”
季谨川只好把外卖搁在床边的矮柜上,他撕开包装,打开盖子,一阵清香味飘了出来。
“过来吃。”他看向她,不知是不是暖气太足,她脸上的绯红还未消散,眉眼慵懒倦怠,像一只耍赖的波斯猫。
“你喂我。”苏宜讨价还价,连手都不打算伸。
“那你坐起来。”季谨川好脾气地说。
苏宜蛄蛹起来,挪到床边,“啊。”
季谨川舀起一颗馄炖,吹了吹,放进她嘴里。
馄炖皮嫩肉鲜,味道很好,才吃一个,苏宜的眼睛就亮了,被惊艳到。
“好吃吗?”季谨川顺势问道。
苏宜狂点头,“你也吃。”
季谨川没扭捏,夹起一块,还是记忆中的味道。
“这家做馄炖很多年了,我小时候老爱吃,听说前两年被美食博主推荐,还被文化局的当作本地特色宣传。”
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提到自己的事,苏宜来了兴致,一边吃一边问,“你在这里生活了多久?”
“大概八年。”见她上一个吞下了,他又赶紧喂下一个,“那年爸妈在国外出了车祸,陈阿姨来接的我。她和我爸是商业联姻,但两个人性格不合,一直各过各的。东宁有一部分海外业务,陈阿姨就一直在国外。后来,我爸认识我妈,于是有了我,但我爸没法离婚。”
经济上的捆绑太深,离婚只会各自受损,不如保持原状,反正他们那么多年一直都处于分居状态。
只是季父意外过世,陈筠和他的婚姻关系自动解除,这会直接影响她在东宁的权利,为了稳住大局,她接走季谨川,谎称是自己和季父的亲生小孩,将他抚养长大。
他们是同一阵营的人,所以陈筠才可以不计前嫌,对其视如己出,而他也没有辜负她的期待。
“原来是这样啊。”苏宜吃饱了,季谨川抽出一张纸给她擦嘴,然后就着勺子吃剩下的馄炖。
“那请你解释一下无名唱片。”她可一点没忘洗澡前的话题,“你是不是很早就认识我?”苏宜想了想,猜测,“小时候就看过我的演出?快点从实招来。”
季谨川没吭声。
苏宜扁着嘴掐他手背,做出恶狠狠的样子,“不许装聋。”
季谨川装痛,嘶哑出声,苏宜忙扒着他的手细看,一副担心的模样,“怎么了,掐重了吗?”
季谨川偷笑,“骗你的。”
苏宜甩开他的手,又缩进被子里。
最后一颗馄炖下肚,季谨川放下勺子。
苏宜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季谨川侧过身,柔和的眸光落在她身上,“看来你完全忘记了。我们小时候确实见过的。”
“什么?”苏宜呼吸都放缓了,满脸写着不可思议,她坐起来,“不可能!你长这么好看,要是见过我肯定有印象!”
“我第一次去季家老宅就见到你了 。”季谨川舔了舔嘴唇,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你守在大门哭,说司机撞死了你家的狗,要人把狗赔给你。”
“后来你被你爸领回去,结果第二天你又来了。”
“每天都是放学的时间,一连来了一个星期,哭得撕心裂肺的,想不注意都难。”
“朝朝……”苏宜呢喃着那只小狗的名字。那是她第一只宠物狗,从小和她一起长大,感情特别好。每天小狗都会在大门迎接她回家,陪她写作业。它很聪明,但因为保姆疏忽,忘了锁大门,朝朝跑出去找她,被邻居家的汽车轧死。
但邻居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司机表示抱歉,苏峻接受道歉。在大人眼里,那不过是一条狗罢了,给点好处意思一下,还要人怎样呢?
所以苏峻劝苏宜算了。
可六岁的苏宜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只知道心爱的小狗永远地离开了自己,她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于是每天都去人门前哭,要人给个说法。
后来,大人物亲自过来,擦掉她的眼泪,说再送她一条狗。
苏宜一边抽泣,一边打嗝,“我谁都不要,只要朝朝。”
那时候,季谨川觉得苏宜很特别。
因为她看起来很自由。
不像自己,自从来了这里,束手束脚,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陈阿姨跟家人介绍起他时,大哥只是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傲慢和无礼毫不掩饰。
后来,他甚至恶作剧地推他进喷泉池,季谨川不会游泳,拼命扑腾,大哥站在外面笑得前俯后仰,潇洒走开。
是路过的苏宜把他拉上来的。
季谨川呛了好几口水,衣服湿透,贴在身上,深秋的天,风一吹,刺骨得冷。他抹掉眼周的水珠,撞见苏宜那双清透的眼睛。
“你不会游泳啊?”她开口,声音有点哑,季谨川想起她是在大门哭的女孩。
“他为什么那样对你啊?”
“你叫什么名字?”季谨川问,女孩看起来个子小小的,姿态却很好,一看就是从小悉心培养,像高傲的白天鹅。
“苏宜,我叫苏宜。”女孩笑起来,明明刚换门牙,缺了一颗,却一点没觉得不好意思,“我以后会成为超有名的小提琴演奏家哦。”
“所以你的狗……”苏宜想起他那只叫暮暮的狗,想起季家老宅,“难怪我觉得会觉得眼熟……原来……”
她久久震惊,说不出话来,“你……我……”
“我后面搬去陈阿姨那边,等再回老宅,你家的大门已经被封了。”季谨川说,“后来有一年,我在电视上看到你比赛的视频,还好你小时候自我介绍提到了小提琴,不然还真不容易对不上号。再后面一点,我去费城读大学,在布鲁塞尔转机,看到了你。”
出国那年,姥姥去世,集团内斗,陈筠和二伯处于下风,处处被针对限制,他几乎是被流放到国外,心情并不好。
他就是在那种状态下听到苏宜的钢琴声的。
悠长却悲伤的曲调,让他忍不住驻足,回首望去,女孩坐在落地窗前,粉紫色的霞光铺满锃亮的地板,她的侧脸那么近、又那么远。
她长大了。
他自己都没想到会一眼就认出来。明明站的地方有些暗,但那一瞬,他忽然觉得周遭似乎都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