饺子是很难吃，而这只是个开始。

有些凉了的，发硬的饺子皮在陆明姜的唇齿间被破开，其中的肉馅随之被卷起，咀嚼。陆明姜能听到清脆的嚼东西的声音，每一下都带给他强烈的感受。

人的想象往往能招至无尽的恐怖。陆明姜看不到肉馅是什么样子，只有舌尖的触感在向他不断反馈肉馅的质感，他一会儿觉得自己只是在嚼猪肉，一会儿又觉得嘴里咬着的，是老鼠肉，是小手指头，真的，他尝到了一片硬物，会不会是指甲呢？

在旁人看来，陆明姜吃东西时很安静，也没有剧烈的挣扎动作，实际上，陆明姜想象中的自己正按着喉咙，恨不得把吃进去的饺子抠出来，吐出去。

怕啊，怕，很怕很怕！

但还是得硬着头皮逼着自己吃。别再想了，闭上眼别再理会你的头脑的汇报，就这么机械地嚼吧。当自己是一台工厂里的机器，重复地干活，干活。

很好，咽下去了一块儿，再咽下去一点。

不知何时，漫长的时光里，一整个饺子终于被吞咽下去，陆明姜的身上早就出了一遍冷汗。

天旋地转，他忍不住闭上眼睛。

啊，有风吹过，好舒服啊......

陆明姜惬意地想着，接着他察觉到了异样，陡然睁开双眼。

难怪这么凉快，他正站在窗台上！

视野里出现的不是那间宿舍，而是一棵距离他不远的大槐树。陆明姜认得这个，这是房子外面聚阴的树。

此时他离这棵树这么近，是因为窗户大开着，他站在窗台上，脚尖已伸出去很多，双臂张开，即将倒栽葱地跳下去。

这姿势，和他在宿舍楼的梦境里看到的一模一样，看来在那个梦境里，还叠加了他自己的事情。

低头看看已只有脚后跟立在台子上的双足，陆明姜又是惊出一身冷汗。而就在这岌岌可危之时，有一双手臂将他拦腰抱住，用尽力气地向后拉。

因着这股力量，陆明姜重重地倒在那人身上，和他在地上滚了两圈。等侧过脸时，陆明姜看到了，趴在他身边的是顾倾城。

顾倾城也是摔得不清，可看到陆明姜好端端地被救下了，他便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

那边，陆明姜打量周遭，心里一动。

这是......

他的房间，他，回来了？

身体也能自如地动弹了。

陆明姜坐直身体，转过头去，接着下一瞬，他差点被看到的景象吓到再次摔在地面上。

就在客厅的沙发正对着的那面墙边，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足足有十一个。

又是十一这个数字。那是他早已死掉的同伴的数目。

说是密密麻麻，是因为这些半透明的身体都是叠在一起的，他们每个人都抬着铁青的脸看着陆明姜，发黑的唇向上扬起，摆出同样的弧度。

鬼，这个房间里全都是鬼！

再看一看客厅的桌上，陆明姜找到了酒后写的纸。

那上面还留着他之前与系统的对话内容，不过现在，陆明姜看到有新的歪歪扭扭的字径直覆盖在上面，依稀可以辨认出是一个又一个死字。

到了最后，是系统拼命写下的话：

”我只能再造一个新的副本来救你，莫慌，我会找你的信徒帮你！“

所以说，碰上的人都那么神经兮兮，都有念念不忘的人，是因为系统直接用上了信徒文学？

您还真是人才啊！

陆明姜壮着胆子再次观察四周，这时他清醒地意识到，没时间拿来给他浪费了，墙边的人一齐哭起来，发出幼儿园小孩哭闹着不肯回家时才会有的声音。

小孩嗷嗷哭是可爱，大人嗷嗷哭就是诡异了。他们的哭声逐渐不同步起来，高低起伏，夹杂着无数哀怨话语：

”为什么死的是我？为什么？”

“呜呜，怎么只有他能活下来呢？”

这样零零散散的话最终神奇地都停下来，所有人发出怨毒的相同的声音：

“留下来，你，陪我们！”

这和陆明姜在学校里听到的一样，现在他知道了，那是死去的人在不甘心地缠着他。

凭什么大家一起来的，却只有你能活下来，能安然离开？

陆明姜猜到了一点那晚在这里发生的故事，也许，在系统要接他走的时候，惹怒了这些亡魂，他们散发出强烈的怨气，强行把他拦下。

只是这怨气也太大了，平时他在这里住这么久，也没见他们怎样。

这事情的背后，一定还另有主谋。

陆明姜赶忙拉着顾倾城站起来，两人并肩而立，死死盯着门的方向。

逃出去，外面就是生路！

从客厅到门口的路并不长，但对他们来说，此时的路，真的是太难走了。他们刚有动作，客厅里的鬼就四散开来，吊扇在晃，厨房里的碗柜自己开了门，碗筷劈里啪啦掉一地。

这是鬼魂所能弄出的最大的物理动静，这表示它们正处于极度愤怒与癫狂的状态。

顾倾城下意识地摸他的玉，在想起了自己的玉其实就是冒牌货以后，他又悻悻放下。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在国外呆得更久，对中国文化，尤其是灵异事件了解比较少，这时回到真正的现实世界里，他早已六神无主，单凭着一股信念支撑着他站在这里。

顾倾城，不，应该说是顾帅，他的心里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他得救陆明姜出去！

系统所用的信徒文学还在生效。虔诚的人啊，护在他的神明的身前，誓死与神明共进退。

只是在系统的加持之外，这份感情里，何尝没有几分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