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普照,万物复苏,他们喝彩新生,也欢呼死亡。
树叶绿了又黄,人们死了又生,邺阳城百姓换了一群又一群。江念穿梭其中,漫无目的地走着,被人撞了,别人说“对不起”,他问“你为什么活着”。
华夫人死后不久,邺阳城弥漫开一种病,人们叫它“不脸症”。患者不记得别人的长相,旁人转头也会忘记患者的长相,许多人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得病。恐慌比“不脸症”蔓延得还要快。
得“不脸症”的人很多,大街上比比皆是,只要不照镜子不与人交谈,他们就永远不知道自己得病了。有人欲统计患病人数,将患者集中起来进行医治,却发现根本统计不了。倘若不解决病症,“不脸症”的数量便是无穷无尽;患者聚不起来,“不脸症”便会感染更多。
人们害怕,逃离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只剩下被外界所不容的患者。从此邺阳城不复存在。
一隔数年,北楠西北之境传出死城平都的传闻。
天花色彩如泼墨从天空瀑下,混浊成无边的黑。
五人不约而同凑近了些。
头顶传来冰冷的声音:“人生何意。”
突如其来的黑暗并没有将恐惧成功植入人心,予桔和井棠都还沉浸在木怡死去的悲伤中。
前车之鉴犹在眼前,莫非榆不敢轻易回答。
兰归提步答道:“有志追志,有好追好,悠然乐哉。”
那声音平纳如木:“无志,无好,人生何意。”
兰归退半步,回头摊手再无答案。
郁问樵不紧不慢说道:“领略世间万物万情,追寻本心,即为人生之意。”
声音继续说:“不图万物,不具万情之人,活而何意。”
郁问樵转眼看莫非榆,好似是在示意轮到她回答了。
这么高深的问题,古今能有几人真正想明白了。一个活了千年的鬼竟叫她一个才活了二十几年的人回答。
这不是拿人命开玩笑嘛!
莫非榆不想回答,但情况容不得她不想,只好硬着头皮道:“既然活着那便活着,想不出来的问题何苦再想?况且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意义,更没有那么多对号需要入座。”
说完,她又想了想,不会答题但要用公式填满空白凑分地又补一句:“实在要问,江母是你的意义,陈老板是你的意义,木怡是你的意义,江念和千面无缘都是你的意义。”
实属是死马当活马医了,莫非榆心想,这么多应该大概也许能碰上一个吧......
烛火一瞬间点燃黑暗,短暂几秒炫目后,他们所在的地方仍是平都大街。
此时平都城灯火全亮,犹如寂静萤火星河。
与他们对立而站的是一个身着灰白布衣,面带无脸百花面具的褐发男子,他站得笔直,衣角平展,像一座木雕。
花面具发出木头般沉默的声音:“想不出来就不想,你就是这么活的吗。”
莫非榆感觉有被冒犯,但她理直气也壮:“没错,就这么随意。”
千面无缘,听上去是个淡漠别致的名,没曾想人这么朴素,衣裤上有不下十处缝线,使得袖子一边长一边短。陈老板说小工是流民,倒是非常贴切的说法。
话落后,千面无缘半晌没再开口。城中无风,火苗静立,空气安静得令人窒息。
莫非榆紧张得咽了下口水,心念菩萨保佑佛祖保佑,保佑她这次没说错话。
霎时,被卷到半空侧门朝下的茶馆坠下六副桌椅,在即将碎地时翻身安稳地落在地面。
“请坐。”千面无缘侧对着人坐下,手心朝上接住了随后坠落的茶壶和茶杯,气定神闲地倒上一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