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深沉如墨,斜雨淅淅沥沥下着,与山中白雾交融。
盘山公路上行驶着一辆公交车,大概是信号不好,车内小电视呲呲啦啦地播放着收假返程的交通情况。
司机搓了搓手臂,忍不住抬眼看后视镜里的乘客。
这是今日从福夕山墓园进城的最后一班车,收假最后一天又碰上雷雨天气,来回两趟就碰见这么一个乘客。车内空空如也,可这位乘客偏偏挑了个透风又漏雨的位置坐。
窗外雨声细密,司机扬着声说:“那个窗户坏了,我还没来得及去修呢,小姑娘你换个座位坐吧,小心感冒了。”
虽是雨天,但时节已入五月,不至于太冷。小姑娘裹着厚厚一件加绒外套,还带着围巾,衣摆和牛仔裤上落着深色雨点。
“没关系,这里空气好。”
莫非榆苦笑道,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了。
她吸了吸鼻子,半张脸埋进围巾里。
空气虽好,也耐不住吹得冷啊。她也想坐个缓和点的位置,可等她上车的时候就只剩这个“风水宝座”了。
司机见着的乘客只有一位,莫非榆眼里却有一满车,那些看似空荡的座位上此刻都坐着青白黄三色的游魂。
下山路湿滑,司机经验老道开得十份稳当。
厚重的云层间忽而劈下一道闪电,司机一个急刹,公交车急滑出一段路斜停在了公路中间。
莫非榆猝不及防地撞到了前座座椅,前座乘客卡壳般转过来两只空白的眼睛,莫非榆赶忙小声道歉。
司机回头喊道:“小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
“奇了怪了,出车前检查没问题的呀,咋突然熄火了呢……”司机一边检查,嘴里一边念叨,两分钟后车子重新启动,开得更小心了。
山坡渐缓,窗外可以看见分散的房屋,高楼在不远处的雨雾中隐隐亮着光。
一团散发着浅青色光,如丝线缠绕的圆球漂浮在空中,它正贴在莫非榆额头上像是在抚摸她刚才撞到的地方。
“没事儿的线团。”莫非榆笑眼看它。
线团没有脸没有表情,但却很失落似的落在莫非榆肩上。
当事团没说话,司机师傅的耳朵倒是很灵敏,侧头喊了一声:“你说什么?声音太小我没听清。”
“没说什么。”莫非榆回喊,“快到德鸣路了吧?”
“对,还有两站,要是没人上我直接给你开过去。”
“谢谢师傅。”
到站时莫非榆跟师傅唠了两句拖延时间,等一车游魂下了车跟师傅道了谢。
天黑着,路上零星几个人都撑伞埋头走得很快。
莫非榆撑伞走到马路边,说:“就这儿了。”
十字路口中间似有一个暗红色框线隐匿在雨中,虚无缥缈的,眯起眼睛也不一定能看见。
那是地门,游荡的鬼魂从人间去往彼界的入口。正不正确不知道,反正莫非榆这么叫它,游魂也是,都是她随便起的名字。
游魂慢悠悠晃到地门前,有几个很有礼貌地朝莫非榆鞠了一躬。
她从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牛皮本,油红的封皮上印着功德无量四个金色大字,顶部线圈上拴着一个青白色打着腮红的毛球挂坠。她翻开快用完的本子,在上面写到:五月七日,福夕山德鸣路,游魂23。
人到死时很少有走得心甘情愿、清楚明白的,所以赖着不肯走的鬼魂尤其多。魂体不属于人间,它们飘着飘着就会迷失方向,想再找到去彼界的路就难了。
写完合上,迎面正好驶来一辆黄色出租,莫非榆打起喷嚏招手上车。车内开着暖风,吹着总算暖和一点。
到家后窗外阴冷连绵的雨才看顺眼了。
莫非榆洗完澡,喝了杯热巧克力奶放下杯子,线团便飘了过来窝在床头的熊肚子上。灯光熄灭,呼吸逐渐深沉平缓。
不知在黑暗中待了多久,眼前开始有了画面。
暗红的夜与山如獠牙血口保罗天地,阴风过阵留下灰白浪痕。头顶悠哉悠哉飞过一架幽火托着的碧玉辇。
莫非榆仰望目送,甚是眼红。
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做这个梦了,同样的场景里每次都有不同的故事,仿佛都是在某处真实上演的生命。
这是梦里,没错,莫非榆知道此处是梦境,一个不受她控制的梦境,她只需在这里呆着就好,时间一到自然就醒了。
眼前悠长的棕色古道上摆着许多摊位,长相奇特的摊主卖着奇怪的东西。譬如左手边的四眼红发鬼正拿着长铁勺在锅里搅动,浓稠的黑酱冒起一个又一个泡泡。
他热情地吆喝道:“小莫姑娘,今天也不来一碗吗?”
“十几年了还是这一锅,卖不出去你也不知道换换。”莫非榆无情拆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