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孤儿院的路很偏。
大路只有一条,小路四通八达。
眼前色调灰白造型冷硬的老旧大型建筑,给人第一观感像极囚笼,而不像无家可归的孩子们孕育生活希望的温床。
旁边明明第一次来却能熟练妥帖跟工作人员接洽交流匿名捐献的林晦,褪去只在他面前装模作样的幼稚。
十足的精英阶级沉稳做派,时潇却无暇评判,远远望着秋千上尚且幼小却如槁木般死气沉沉的女孩,缩在大衣兜里的手指蜷了蜷。
院子里孩子很多,但环境安静得出奇。
时潇慢慢环视周围孩子看向这边或好奇,或介怀,或冷漠的眼神,无声垂眼望着不远处堆积的小山样的零食玩具厚重衣物。
第一次切身体会到杯水车薪这四个字什么意思,不够,对这些孩子来说,远不够。
时潇视线落回秋千那个站起来只比他腿高一点的小姑娘身上。
眼睛很大很水的小姑娘走下秋千的步伐不快,路线却很直,径直走到时潇面前张开瘦弱的手臂。
她似乎想抱抱这个好看的哥哥。
时潇从怔愣中回过神,行动却比心还快,右腿后撤一步缓缓蹲下身,小心取下身上的坚硬物品,刚放进兜里。
旁边冲出一个穿着志愿者衣服的年轻姑娘,手疾眼快拦住时潇正要回应的双手。
小女该歪头看了下被拦下的时潇,睁着无辜的大眼睛腼腆地笑了笑,脸上那道清浅的伤痕也随之绽出花。
小姑娘挥挥手,小跑回秋千上抱着玩偶安静坐着看天。
林晦快步走到时潇身边,偏头看向时潇,无声投来询问的眼神。
年轻姑娘正冲被她猝不及防的动作拉了一个趔趄的时潇使劲道歉,小声道:
“对不起对不起,差点让你摔了,先生,刚才真的很抱歉,但是您真的不能抱她——”
时潇摇了下头,扯开林晦,弯腰扶起还在鞠躬的姑娘,言辞温和:
“我的错,是我想的不周道,......我可以问一下为什么不能抱她吗?”
年轻姑娘越过两人中间的缝隙,虚落在不远处沐浴阳光下正蹲地上挑选玩具的小女孩身上,视线又在所有的孩童身上打了个旋,眼神透着不忍:
“她很健康,也很可爱,而且不是只她一个不能抱,而是所有孤儿院的孩子最好都别抱,孩子虽然还小,但也会有印象的,虽然他们可能......”
“如果孩子们习惯怀抱,以后就不好哄,会给孤儿院的后续管理带来麻烦,这是最次要的。”
女孩顿了顿,似乎再犹豫要不要泼盆冷水下去,沉默半晌才说:
“......他们如果习惯阳光,以后在潮湿角落呆着的话,情绪会受不了的,谢......谢谢你们,孩子们今天真的很开心。”
“谢谢你,姑娘,以后我会注意的。”
时潇无声地吐了口气,轻声道完谢,偏头看向悻悻摸着鼻子的林晦,声线明显冷酷俩度:
“你好了吗?”
“?”
女孩明显没跟上趟。
时潇俩人进来的时候,她就在工作人员后面跟着,也算跟了半个全程。
说实话,她心里没少嘀咕俩人关系,穿棉服个更高点的帅哥明显脾气比穿浅色大衣的这帅哥好。
她本来想的可能就是好朋友一块儿来的,挺细心的。
准备的东西明显做过功课,量还大。
一时半会儿肯定凑不齐,但是看俩人样子是起过争执来的,为着什么她不清楚。
就是大衣帅哥指东,棉服帅哥不敢打西,这点多少有点夸张,俩人这次来似乎也没什么来意,东西送了,款捐了。
甚至原先该通知院长来的,穿大衣那帅哥也没让,最基本的照相留念也找理由搪塞拒绝过去,全程表情淡淡的。
就小姑娘跑来要抱抱的时候,才稍微显露明显波动的情绪。
......还被她阻挠了。
“小月,怎么还不回院里?”
女负责人回来瞧见穿着志愿者马甲的女孩,喊了两声,见她还呆愣着杵在原地,善意地走近前揶揄:
“还看帅哥呢?人早走过了,确实也奇怪,联系方式也没留,就特放心的把钱捐了,似乎一点不担心咱眛掉一样,这署名也怪,匿名就匿名,怎么找了个花名代替,......勿忘我?”
女负责任顿了下。
“呼,算了想这些干嘛,小月,你去通知人,咱一会儿私下开个小会,计划下怎么把钱多花点在孩子身上,这才是正事。”
时潇看着窗外飞逝的景物出神,修长的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窗玻璃。
......勿忘我,又是花,跟那个院子里小路种的植物一样,会跟他母亲有关系吗?
林晦今天这趟真的只是来孤儿院体验爱心人士吗?
呼~难道真的只是他误会了?
叮咚!
林晦放在扶手箱上的手机震了下,自动亮起的屏幕弹了条新消息出来。
时潇只是瞟了眼就移开视线,他没看人手机窥伺隐私的爱好。
林晦也不知怎么想的,非得这时候撩拨时潇,没话硬找话。
“时潇,你看下我消息呗,万一要紧的,错过怎么办?”
“......聂双,确定让我看?”
时潇手指一搭侧边,不紧不慢地说:“语音,留着自己听吧。”
林晦才不进套,这时候要是犹豫一秒,他才真完犊子。
就是前面荷枪实弹顶着他也得走。
林晦眼眨不眨地回:“外放吧,一会儿到家你借只手给我,添个指纹,次次输密码挺累的。”
时潇没回,若有所思输密码点开语音。
下班晚高峰路又挤又堵,档位都快挂骨折了,林晦愣是一声喇叭都没鸣,八风不动地等时潇上滑完开始放语音。
语音停了,象征着劫后余生的车喇叭最后才憋出声,凝滞的空气恍惚此刻开始流动。
【聂双:年夜饭那顿必须回家,别跟我说不方便,否则我就算闯公安局押也把你押回家,对了,新消息,我妈说她得在冰岛陪姊妹们吹吹风冷静冷静,过年不回来,哦,问你上次东西合不合口,还有她说那儿目前她觉得最好吃的就中餐厅,荒漠吃的就不寄了,伴手礼有,极光,熔岩,温泉,啧,还挺花哨,记得收。】
不对劲。
时潇睨了眼看不出端倪的林晦。
话没头没尾地,就算联系上下文也理解不通顺。
时潇眉头皱了下,他是听不明白,但不代表看不懂旁边现场的参照物。
尤其是后半句,林晦骤然停滞的呼吸声特明显,就跟被誰扼住喉一样。
时潇直截了当问:“后半句什么意思?跟我有关系吗?”
林晦含糊其辞:
“咳咳咳!明信片,我伯母逛跳蚤市场买的明信片,留纪念的,我伯母就喜欢逛街买东西,时潇,你要明信片吗?估计是当地特色,对了,......今年咱俩一起过年好不好?”
时潇若有所思眯起眼,剑眉微挑。
“不用,我得去别的地吃饭。家里那些零食保质期近的,回去你解决,我吃不完。”
“......我回去翻翻,那下次我少买点。”
林晦生怕时潇看出什么端倪,忙不迭说什么应什么,试探地开口:“咱俩看春晚的时候吃,行不行?”
正漫不经心划拉手机的时潇嗤了声,恋爱会使人智商变低?
他怎么一点没从林晦身上看出来,一句话八个套,不达目的不罢休,看来那堆箱子来源不简单。
那些致敏物检验单安的就是他的心,更别提天南地北哪的都有,跟着那群特产,他的味蕾都快绕着地球飞一圈了。
“随便,消息怎么回?”
时潇无声地呼了口气。
想起未来躲不过的狂风暴雨,时潇头疼地揉着额角,第一次对悬而未决的遗留问题起了回避之心,心理底线一降再降。
时潇心里第一次模糊地,对未知中有了畏惧的具象化感觉。
见人这事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吧,先前路上的吵架争执,在见家长的惶恐前都消得一干二净。
时潇想起林晦空白一片的情史,庆幸中又带了点茫然无措,和些微的不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