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我去后座安静待着,虽然跟警车比少了副手铐,我也真没想到杨瞐真有可能——”
林晦话说一半又咽了回去,他也觉得有点武断,主要杨瞐这能自己龌龊事全倒干净的智商能跟方天理这事儿扯上关系,本身就挺匪夷所思,算了,他没资格这么说,能被同寝的杨瞐拍两月才发现这事儿,他够蠢。
时潇嗤笑一声,没收林晦手机朝着林晦晃了晃,正想扔回喂猫的袋子,余光瞥见蹲在围墙上的那只叫二白的肥猫蹭到离他最近的地方,蓝汪汪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袋子,柔软地喵两声。
时潇面无表情从袋子里两指夹出根鱼干递过去,袋子扔回给瞧见这一幕嘴角又露出笑的林晦。
林晦见开着车的时潇没反对,把银行卡塞进钱包里,眯着眼迅速扫了统共没几张的卡,乖巧放回扶手箱,试探性地问道:“时队,一会儿我回局里,是进询问室还是禁闭室?我保证全力配合调查。”
时潇闻言依旧面无表情,看不出丝毫情绪色彩,喉结却活泛地来回滚了几轮,以压着最高时速线的速度在平直的大道上疾驰而过,左手一带方向盘,眯着眼避开疯狂加速,转向灯也不打,想要直接斜插加塞的红车,视若无睹提速碾过去跟上前车。
“林晦,你脑子里装的真是糨糊。”时潇双眸凝上层寒霜,声音冰冷,已然挟霜裹雪,“是不是觉得自己现在特有把握,笃定就算自己卷进去也能瞒过所有人?电视剧看多了,觉得自己警察进去就没事?......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我说过,你但凡沾一点违法乱纪的事儿,就算耍手段人没事,这身衣服你也保不住,警服被组织扒了,你以为还能穿得上。”
“我不说别的,你对得起你妈继承给你的警号吗?啊?你想让这串数字因为你被泼上脏水?也真不愧你殚精竭虑,你就算半路出家也有三年警校,条令秩序,作风纪律你读哪儿去了?”
林晦额前的一缕发丝掉落在他脸上,鸦羽般的乌黑睫毛紧闭,低声回道:“我妈跟这没关系,......我也没泼脏水,我——”
林晦的车没通行证,时潇也没打算开进局里,本来想停路边,不知想到什么,方向盘一带拐进最近的停车场。
时潇转身开车门,身形挺拔,眼底复杂的情绪浓烈,说不上生气不生气的眼神从扶着的车门直直扫向垂着头的林晦,被胸肌微微撑起款式简单的黑色衬衫卷到小臂上,衬衣领紧贴脖子,西裤熨帖笔整没有褶皱,头发被温热的风吹乱了些,逆光站着,狭长的眼尾凌厉地拉起。
“拿钥匙下车,询问室,禁闭室,林晦,你一个都少不了。”
时潇顿了顿,居高临下睨着林晦,嗓音微沉:“我不会因为张如海的缘故看轻或看重你几分,你母亲的事迹我很敬佩,同样,我很希望你不要给你母亲抹黑,给这串数字抹黑,以前的事我管不着,未来的事我说了也不算。”
“我不想探究为什么继承你母亲的警号要私下进行,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半路当从事警察行业,但我希望你从今以后时刻记住你胸前这串隐形的数字,当你接受它之前,它背负的就不只是你一个人的荣光。一分钟的时间,收拾好你自己,先去询问室把你知道跟方天理这个案子相关的东西全部吐干净,......至于后续你还有没有资格穿这身衣服,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
时潇望着林晦抬起的脸,微不可察顿了顿:“核查结果出来前,你,林晦,暂时停职接受调查明白吗?”
空气一时有些安静,就连从停车场进口骂骂咧咧一路鸣笛而来的黑车都将摁喇叭频率降了点,等到时潇近前,除了车胎碾过石子儿的些微声响外近乎于无。
静谧的对视中,林晦两手交叉垂在腿间,指尖蜷了下,略长的乌黑眼睫轻颤,像从前无数次那般眉眼微弯,偏头抬眸一笑:“......嗯。”
时潇眯着眼,冷漠低头看了眼从刚才开始分针过半的腕表,瞧着林晦那双跟他母亲相似却不尽相同的眼睛,明知林晦落入如此困窘的境地的原因极有可能是咎由自取,心口竟感同身受似的为她的儿子悲哀坠了坠。
***
时潇刚从宿舍过来办公室,就被张局一个电话直接喊进办公室。
时潇嘴角毫无温度勾起,话却说得特妥帖,誰来都挑不出刺:“......张局,您辗转几个地学习,这一大早的不多休息会儿,就来局里主持工作就够累的了,叫我来又有什么要紧事儿吩咐?”
当然这些人里不包括张如海,他深知两点,第一点事出反常必有妖,时潇这性格不可能无缘无故关心人,另一点则是多行不义......,咳咳咳,他确实出于某种考虑,为了局里的和谐,干脆利落往时潇那儿塞了个麻烦进去,但他可不觉得心虚,林晦好歹也是个侦查学研究生,干的却是外勤的活计,本着不能埋没人才的原则,那不得做两手准备,一来时潇正儿八经侦查学毕业的现成师父,主要免费,外勤嘛,有卓定远这个搭档带着,时潇看着呢,他放心。
至于林晦能不能得他连个名头都没有的师父倾囊教授,这张如海可就管不着了,撒手掌柜做惯了,他都替林晦领进办公室,那么大了,都挺忙的,哪有关上门的事儿还得他手把手教的道理。
张如海眼角带笑,手里端着浓茶杯,撑着老早练出来的非常态下“硬刀子瞧都不瞧躲三里,软刀子避都不避戳不进”的自信,清清嗓子对着除了嘴角上扬一点笑模样都没给的时潇,却对硬塞进时潇办公室的林晦嘘寒问暖:
“时潇啊,林晦最近表现的怎么样啊,有没有闯祸,有没有惹麻烦?我不在局里的这些日子里,你叶副局可跟我说你们挺适应,相处很融洽,年轻人多交交朋友,亦师亦友,这是好事!”
时潇听到张如海搬出叶副局,不情愿将即将脱口而出“有代沟,不好相处,希望您收回成命,即日起把林晦拎出办公室,该扔哪扔哪去”的话咽了回去,嗓子眼跟哽了块硬鱼骨一样,吐出来不合时宜,吞下去心里不爽。
时潇眯着眼,透过窗户扫了眼操场上的塑胶跑道,零零星星几个早上吃完食堂消食,不过短短一瞬,黑沉的眸光看向低头拿瓶盖推茶叶沫的张如海,直截了当:
“单是齐修安烈士的缘故,不至于这个待遇,富商豪绅之家出来的烈士遗孤,不说宝贝地放嘴里怕化了,多少也得捧手心里。用不着直接把人扔我眼皮子底下暴雨淋烈日晒,张局,既然主动问,我就直说了。......林晦不老实,进局里有目的,养尊处优蜜罐里的泡大的宝贝,养不成见人先让自己位置低人三分的性子。”
时潇半阖眼皮,忽略没吃早饭骤然抽痛的胃部,微不可察顿了顿,丝毫没显露任何情绪色彩:“林晦档案我走手续调了,......父母双亡,说句市侩的,家大业大的犯不着过这朝九晚六的日子,他大可满世界闯,爱做什么做什么,够他挥霍,遇到什么踩着硌脚的坎儿,找朋友打个招呼,说不定到不了卖面子的地步就过了。”
“说实话,我找不到驱使他往这走的动力,做警察这行当的,不管嘴上说不说,心里想不想,往深里挖或多或少都有股气,更别说林晦本科没去警校,国考省考社招都没走,偏偏半路往警校里扎,联考成绩我不多说,可以这么说,分高的他是生怕自己进不了汝麓分局,更别说干外勤,他似乎没想往上爬的意思,跟大部分的人信念背道而驰,他给我一种感觉——他没想动,他就想扎到这儿,跟誰都客气,就是跟誰都不客气。”
长达数十秒的安静后,张如海摇了摇头:“......时潇,你不是吗?你想走,那条道都不比他坎坷,如果你说看不到他的气,我说句公道话,你的气源自哪儿,我也找不到,对你而言,有更顺的路。你那个环境没人会把你往这边引,你从小也没给任何人透漏过你想往这边走的想法,也没人摸清能你这个锯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师父,从警校开始手把手带大你的那个,没少跟我夸你灵气,有想法,老彭你原来的局长,我就更不用说,你——”
时潇眉眼微低,哪怕胃疼得快痉挛,挺直的腰背也没塌下来半分,等到张如海换气才打断,沉声提醒:“张局,我在说林晦不老实,诚然没违反程序,不然他等不到你来,当然正常人应该也没那么蠢,三年警校不至于保质期那么短。”
张如海嘴角微抽,一脸的“熊孩子逆反心理又上来,手还伸不开,打又打不得”的不情愿顺着原来的话转头上了另一条道,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泛了黄但是明显保存很仔细的老合照,不舍地蜷了蜷手指,半晌才推给时潇,继续说:
“你都问上门了,我还能一点不说,自己看吧,我们那一届闹腾的那几个私底下就照了这一张,......我手里的就你面前这张,你应该不少认识。看完还我!没让你拿走,你当这是证物?”
时潇充耳不闻,手指微动将相片倒了个儿,上下快速打量着相片上的六人,略微皱起眉头,四男两女,他认识一半,他师父袁来,快速抬头扫了眼安静抿茶的张如海,跟相片上腆着脸蹭到正中间跟女生抢位置的祛斑脸男生对上号,还有就是身高只比他老师矮了五厘米笑着比耶的齐修安。
......他只在内网上见过她黑白的相片,只不过千帆阅尽过后的眼神真的会变。
张局无奈地扫了眼时潇一旦想事自然而然地漠视周遭一切的架势,抿了口茶心下叹气,这孩子有时候脾气上来了性格比他师父还横,活得像个明白仙儿似的,但是明白跟实操是两码事,他有时候都怀疑这小子其实心里门清就是懒,整个一倔驴,长得倒是体面的很,净挑他爸妈五官好看的地方随,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