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欢早已听到有人驻足门外,只当是少林弟子,乍见那人,诧然唤了一声:“大哥?!”
与此同时,心湖方丈也叫出了老者的名字:“百晓生。”
顾绛笑道:“林姑娘虽然唱作俱佳,可独角戏总是单薄了些,有人同台唱和,才有些意思。”
百晓生道:“老夫离开少林后,想着只有林仙儿一人,证词未必可信,便循着踪迹去捉了此人来,听着这位姑娘滔滔不绝,都不敢打断她,老夫行走江湖数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物,可惜,可惜!”
他松开龙啸云,冷笑道:“龙庄主,你这义妹说梅花盗的根由都在你我身上,她不过是为了你才卷入其中,你有什么话说吗?”
龙啸云惨笑道:“这一声‘义妹’,在下实不敢当,若知道当日出于江湖道义,援助孤女,竟会落得今日下场,在下岂敢和林仙儿姑娘攀这段关系。”
百晓生道:“哦?你的意思是,她说的不对?”
龙啸云道:“六分真,四分假。真的是当初我救她父女,庄中的生意的确也不算景气,我这个人有些好朋友的毛病,钱财不过身外物,为了救济那些危困窘迫的朋友,我并不计金银,否则我当日怎么会帮这位素不相识的林姑娘?”
百晓生抚着胡子点头道:“世上没有戳不破的谎言,真正高明的谎话都是混着真话来说,你尽管也说一说你的想法,在座的各位都是江湖上绝顶的人物,自有辨识真假的本事,不会听你一面之词,也不会任由她诿过饰非,心湖方丈,你说是不是?”
心湖看了看林仙儿,又看了看百晓生和龙啸云,只行了个佛礼道:“是非曲直,自在人心。”
林仙儿嗤笑了一声,龙啸云神色悲痛地看着她,开口道:“是你当日说,看兴云庄里没有个女主人照看,很多事都乱糟糟的,要帮我理事,我想着你是我妹子,又这样聪明,交给你再好不过,就将这些俗务都交给你,你因此多结识外面的江湖朋友,唉,我也知道你和那些人往来,几次劝你,你都不听。”
他的目光恍惚落在李寻欢身上,又转回到林仙儿:“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这样行事虽然对女儿家的名声不好,但的确是你情我愿的事,你没有婚嫁,天生得这样美貌,本就会讨人喜欢,你出身贫苦,我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出来,能够理解你被繁华富贵迷了眼,被人捧着哄着,贪图这份虚荣,这是劝不住、拦不了的,只有等你习惯了、厌倦了,自然会收心,我是这样劝着自己,不要依着自己的想法管束你的。可没有想到,你竟然收拢了许多裙下之臣,做起了杀人劫财的行当!”
说到这里,他当真是痛心不已,双眼含泪长叹,神态颓然,像每一个眼看着妹妹走错路的无奈兄长。
龙啸云厉声道:“我一直被你蒙在鼓里,可笑我龙啸云竟是个聋子、瞎子,在自己的庄子里,被你哄得团团转,现在想来,心湖方丈的俗家弟子秦重少侠,就是在你的梅林外徘徊时,撞破了你和梅花盗的行径,被你们所杀,那一日丘独和你在梅林中谈话,被我兄弟撞见,他痛下杀手,反被寻欢所杀,就是因为他也是梅花盗里的一人,怀疑寻欢听见你们的密谈!”
他看向李寻欢时,愧色越深,垂下头道:“我承认,因为诗音,我对寻欢是有嫉妒心,我毕生所爱的女人对我不屑一顾,情愿一生不嫁也要守着他,我怎么能不嫉妒?我也想过要是他一直在关外,不要回来就好了,这样也许诗音终有回头的一天。可我,可我真的从未想过要他死,我也是没有办法,兄弟,我没有办法——”
李寻欢张口欲言,却千头万绪都堵在了心口,说不出一个字来。
林诗音蓦然上前一步,她越过李寻欢,站在龙啸云面前,她不染脂粉的面容依旧是那么美丽,微微发红的眼睛里有无尽的悲哀和愤怒,碎雪落在她鲜红的披风上,好似一枝凌寒独放的红梅。
比起当年李园初见,林诗音仿佛从未变过,又实在变了太多,她努力压抑着情绪,颤声道:“你还是这样,把什么都最终怪在他的头上,我当年就对你说过,这终究是你和我的事,他就算不回来,他就算死在关外,我认定的事情都不会变。”
“你从没有想清楚过!这件事你该问的人是我,你有再多的怨恨不满,都该冲着我来!我这些年不愿意见你,是想要你断了这份念头,我不会嫁给你的,再相见不过是徒惹心忧,可我心里从未有过一刻看不起你,我曾经是那样尊重你、感激你,把你看做恩人、大哥,自觉亏欠你太多。”
她自从走进兴云庄就压抑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眼中止不住落下泪来:“可你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是你变了,还是我从未真正认得你?那天夜里,你调走小院附近的人,甚至唤走了老甲,梅花盗闯进来,说得清清楚楚,是你要我的性命,一个白日里初见的无辜女子,你竟然就这样和林姑娘一起商量着,要害死她,你怎么能做得出这样的事?!”
龙啸云失魂似的回道:“怜星太像你了,太像你了,我只是不能忍受,我知道他心里还有你,你心里也只有他,他怎么能,怎么能——”
说着,他的神情狰狞起来:“我想要给你更好的生活,我不能容忍他这样玷污你,我都是为了你,为了你!”
林诗音似哭似笑,浑身颤抖着嘶声道:“你说是为了我?为了我?我在你心里,原来一直是个看重功名利禄的人?是一个可以容忍丈夫不择手段、忘恩负义的人?哈哈哈,为了我?”
龙啸云站在门外,痴痴看着她,一如当年走进李园时,隔着小园的门洞,隔着高高的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