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嗨,你好吗?我叫哈利,哈利·奥斯本。我是名转校生,之前一直在英国念书,直到今年暑假我爸妈才让我回国。
你说好巧,你也是转校生,这是你第一次留学,你叫景末。
梦里,我的舌头好像失灵,我念不出这两个音节。那是第一次这个名字出现在我生命里,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个名字还会再出现无数次。
你看出了我的窘迫,笑着说,不如就叫你MJ好了,反正其他人也都念不出来。
于是我们停止就名字问题进行更多讨论——破冰晚会的任务是交换身上的物件,不是吗?
可你却摊了摊手,表示自己身上实在没什么可拿出来交换的东西了。
那你介意把你的橡皮圈给我吗?我指着你的马尾辫,看着你那条白裙子,不受控地说,虽然已经很美了,但你这条裙子,披着头发肯定会更好看。
老天啊,这居然是我会说出来的话吗?
我的前六年学业生涯都是在以严谨庄重著称的英国完成的,整整六年男校,读得我脑子都快傻了,满脑子除了科幻小说再无其他,甚至在来到中城中学之前,除了发小莎拉之外我不怎么同别的女孩子讲话。
可在这个真实得过了头的梦里,我不仅无师自通,甚至还游刃有余……就好像,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你取下橡皮圈交给我,长发散下来乌亮亮的,梦里我闻到一股很清晰的柑橘洗发水香味。
我摘下手腕上的表,匆忙看了一眼,是卡地亚的机械手表——现实里我并没有这款表。
我把手表放进你的掌心。
哈利!忽然有人在身后喊我。
我回过头,看见发小加百列和莎拉在冲我招手。
赶紧过来,想不想弄点酒喝?有人在储藏室发现了好东西!他们这么说着,两个人臂力惊人,梦开始失真,我被他们一拽,就瞬即退离了好远。
说实话,比起去偷那些无聊的酒,我其实更想知道你的一切,比如你的联系方式,比如你的名字,那时候我已经忘了它怎么念了,只有那个缩写还烙在脑袋里——
MJ,这就是一切的起点。
我从梦里醒了过来,感觉混混沌沌。那个梦给我的感觉与以往并不相同,就好像带着某种预示作用,但具体为什么产生这种感觉,我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走出卧室下了楼,我妈和我爸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我管他们要了零用钱,借口是给新学期买些日用品,实际上,拿了钱之后我直奔卡地亚专柜,橱窗里恰好躺着那只出现在我梦里的表。
看,梦的确是有预示作用的,我能强烈地感应到这一点。
我二话不说,买下那块表。
从表店出来后,我去购物中心剪了头发,又生平第一次主动给自己添置了些除格子衫以外的衣服。
你可千万别笑话我,我承认,我做这些是想给你留个好印象,在即将到来的破冰晚会里。
但我的希望落空了。
破冰晚会上没有你。
我是说,几乎一切都与梦中发生的相差无几:互换身上物件的破冰游戏、加百列和莎拉的穿戴、席间的饮料和零食、装饰气球和彩带的颜色……可唯独没有你。
我差不多和全场所有人都搭讪了个遍,最后成为当晚破冰游戏的人气王,从那天起很多很多女孩子开始问我要联系方式,可她们中却没有你。
你就好像一个游戏漏洞之类的存在,宇宙背后坐着个无情的程序员,对你的生平按下delate键,把你从我的世界里活生生扣除了去。
第二次梦见你,是开学后的第二周。
梦里,我、莎拉、加百列三个同龄人眼里的酷小孩,逃了课溜到学校侧门的游戏厅里打电玩,回程的路上,在走廊里碰到正在打扫公告栏的你。
你踩着梯子,忙于将一张张广告纸黏在板上的顽固痕迹铲掉——是属于学生会的苦差,而你乐此不疲。你神情专注得深深打动了走在我身旁的加百列,他吐槽说,全校再找不出比你更符合“好学生”这个词的好学生了。
一群走廊里打闹的男生从你梯子底下跑过,撞歪了梯子,又全然不知地大笑着离去。
你惊呼一声,像只单薄的鸟似的摇摇欲坠。
我奔过去,接住你,把你抱下来。
莎拉和加百列对着我慌张的眼神“哟”了半天,可我哪能顾得上那些,你知道的,我的注意力早都被你吸走了。
你很惊讶地看着我,叫着我的名字,哈利·奥斯本!
嗯,是我,我看着你,嘴角已经止不住在翘,MJ,你好。
你说你这些天一直都在找我,想把那块表还给我,可好像总也找不对时机——要么就是太多人围观,你压根挤不上来,要么就是按课表找到教室,可我却不在。
说着,你把那只表从口袋里取出来,递给我。
我无奈地斜了眼莎拉和加百列,他们俩假装望风,对带我逃课这件事矢口否认。
于是我把他们俩轰走。
我余光扫过你的脸颊,红扑扑的,真好看。
然后我佯装着对那张公告栏很感兴趣,抬起头,指着那些胶痕说,这些很难弄,要不要我帮你?……
梦醒以后,我怅然若失。我走在学校嘈杂的走廊里,抬起头,头顶是那张布满胶痕的公告栏,与梦里的毫厘不差,唯独没有一个踩着梯子在那儿埋头干活的你。
所以,这些真的是我的梦吗?你真的不存在吗?从那时起,我心中慢慢勾勒出一个构想,会不会我的这些梦境,正与某一个平行时空里另一个我的记忆交错在一起?
你知道这种错乱对我生命的影响有多深吗?
从每场梦里醒来时所产生的心理落差,让我逐渐对周围的任何事都不感兴趣,我花了越来越多的时间给睡眠。
加百列和莎拉一开始都笑我无趣,吐槽说睡觉是我唯一的娱乐活动,可慢慢地,他俩发现这吐槽成了真,我没办法分更多时间给他们,所以后来几年里,我们只得渐行渐远。
于是梦境与现实形成了愈来愈强的割裂。在我的梦里,我与莎拉和加百列的关系如胶似漆,也越来越频繁地梦到你。
我梦到你出了意外,腿里打了钢钉,而我推着轮椅带你穿过走廊时,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我们身上;梦到我带着一瘸一拐的你去篮球场练习,你从自暴自弃变成一个开朗爱笑的小姑娘,以至于原本高冷的加百列和莎拉都不得不喜欢你;梦到我们同上一节戏剧课,在课本剧里分别扮演罗密欧和朱丽叶;梦到我们的“四人组”出现在学校各种场合,每一天都无忧无虑……
后来我顺理成章地向你表明心意,你顺理成章地变成我女朋友。
但多可笑啊,所有这些美好的时分都只限于我的梦里。
在现实里,我最好的朋友变成了彼得,我总认为他的思考方式能理解我多些。虽然没对他谈起过你,但我确实多次和他说过我在梦里过着另一种人生这码事,经过了无穷无尽次讨论,我的他都得出一致答案——
量子纠缠。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虽然量子桥梁究竟是因何搭建起来的还未可知,但从我的梦境和现实大幅度重合的现象至少可以总结出结论——这两个平行宇宙的量子特点极为相似,我和另一个平行时空的自己大概率共享了很大部分DNA和其他量子信息,才由此激发出这种纽缠态。
“景末,我用了很多年去梦见你,也用了很多年时间去搞清楚为什么这一切会发生在我身上……直到灭霸出现,一个响指轻而易举抹去了整个宇宙一半的生命,我失去了我的父母,加百列和莎拉也在那场灾难里消失不见,有好几个月我痛不欲生,疯了一样和彼得去寻找挽回的办法——直到那时候我才终于明白这些年错乱的时空纠缠是如何产生的——”
哈利注视着景末的脸,云淡风轻地说着这些势如海啸的话。
“——那架量子穿梭装置。”景末点点头,双眸带了一点湿意,“从你成功创造出它的那一刻起,量子场就在你与42号宇宙之间完成了链接。而量子纠缠是不被时间维度所控的,所以,你过去所梦到的那些……的的确确是同一时间下我与他经历过的一切。”
“是啊,时间流动悖论在我身上完成了闭环。”哈利苦笑着说,“因果循环变得模糊,原因和结果互为起点。听起来是不是一个很精彩的科幻故事?”
景末张了张嘴,不知如何接上他的话。
于是哈利继续说:“其实彼得已经和我说过了,在你的时空里,我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并不是!”景末斩钉截铁地打断这句话。
在哈利错愕的眼神里,两人视线相接,直到这时,他才终于看清她眼底明晃晃的心痛,“有很多事,其实他根本没得选。”
“灭霸之灾之后,我就再也没梦到过你。”愣了几秒后,哈利耸耸肩,“我猜是因为两个宇宙之间出现了显著的质量差异,以至于量子纠缠消失殆尽……所以,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还是少知道为妙。”
“你啊,”哈利轻叹了口气,“从我见到你到现在,你都不肯告诉我任何事。”
景末被这话噎得哑口无言,只得低下头。
哈利:“你不愿帮我们拿到时间宝石是有你的考量,我理解。你不想告诉我那个哈利的故事,是怕触景伤情,我也明白。”
景末:“我那分明是怕你——”
“承受不来”这四个字还未吐出口,便被哈利打断了。
“但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他问。
“什么?”
哈利忽然站起来,走向舞台中央。
月光下,随着他的步伐,老旧舞台木板上的灰尘轻轻升腾,漂浮在他四周。
他站在那儿,景末仰起头望着那抹模糊又高挑的黑影。
“景末小姐,我能不能邀请你跳一支舞?”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