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倒是差点把你给忘记了,”重安帝望向齐衍舟,沉默了片刻后道,“说起来这案子朕是交给你查的。你有什么话想说?”
“学生想说,此案并不是镇抚使大人所为!”
齐衍舟跪在殿下掷地有声地答道。
此言一出,现场众人更是震惊哗然。
谁能想到恩科放榜第二日的恩荣宴上,督军府一桩离奇的女尸案竟会将朝中两名重臣一齐推上风口浪尖!
纪纲亦是万万没想到,齐衍舟一介文弱书生,居然敢在皇帝面前驳斥他的话。
纪纲又看向在后站着的李百户,只见李州也是一副十分错愕的样子。心下便明白这是中了齐衍舟的缓兵之计了,投向齐衍舟的目光不由更多了几分怨毒。
“呵,这倒是有趣!朕命你二人一同查案,如今调查了半天,两个人说的话却是风马牛不相及!”
重安帝似乎是被齐衍舟的言语给逗笑了,看向身边众人,除了邵惠太子陪着笑了两声之外,其余人都沉默着不敢答话。
唯有沐晖。
此时正目光灼灼地望向地上跪着的齐衍舟,虽面上神情还是冷冷,但眼神中某处分明冰消雪融,多了几分温度。
齐衍舟跪在地上答道:“皇上,学生也不知指挥使是从哪里得出的结论,可依学生目前查到的线索来说,虽然凶手还未可知,但此人绝不是镇抚使大人!”
重安帝听罢后又问:“那你便说说,为何不是他?”
齐衍舟抬头直对上皇帝威严肃穆的神情,凛然答道:“回皇上的话,有三点可证。”
“第一点,死者脸上表情恬静而并不狰狞,说明死者在生前最后一刻是和相熟之人在一起!若是真和指挥使说的那般涉及污秽之事,想必死者生前最后一刻的面容上断不会是这样的神情!”
重安帝听罢点了点头:“继续讲下去!”
“第二点,死者的手指、甲缝都十分干净,再结合死前的表情,可知她生前并没有进行过太多挣扎,也就根本不存在奸|污致死一说!”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据纪指挥使所言,死者是在柴房中被人奸|污致死的,但根据现场的血迹来看,柴房并不是命案现场,而是被人后挪过去的!柴房中的种种皆是被真正的凶手伪造出来的!而要做这件事,必须对都督府内极为熟悉。”
“镇抚使大人只是因今日恩荣宴请的诸多事宜才与左右两位都督相商而夜宿此处,并不了解都督府内部的布局构造,断然是做不了这件事的!”
此言一出,在座众人皆是哗然。
要知道,齐衍舟的这番言论可是与纪纲所言完全不同,真真是重安帝口中的‘风马牛不相及’了!
关键是二人一齐被重安帝任命调查此案,如今却破天荒的查出两种结果,若是齐衍舟这番言辞没说出来也就罢了,话说出口二人中必有一人涉及欺君罔上之罪!
一个刚刚中了探花郎连官身都还未行赐封的少年对上多年在朝野中横行权势滔天的正三品权臣……
众人既钦佩于少年的勇气,又不免隐隐为其在心中捏了把冷汗。
“齐衍舟,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你说柴房不是现场便不是现场了?你有什么证据?”
纪纲许是慌乱了,口不择言的说道,话刚说罢便被重安帝冷冷地瞥了一眼。
若说方才齐衍舟还因这番冒险之举有些许的紧张,此时反而愈加镇定自若了。
只见她不急不缓开口道:“纪指挥使,敢问您可有去查验过何翠儿的尸体么?您不曾有。所以,您并不知道,那女尸身上的血坠痕迹呈片状遍布于胸前、颈间,且按压上去血坠痕迹不散,这足以证明,女尸死前至少有四个时辰都保持着伏在桌上的动作。”
“而柴房中的女尸,却面朝上,躺倒在地上!这足以证明,何翠儿的尸体在死后被人挪动过。且,最重要的是,何翠儿死前所受的伤位于脖颈间,乃血脉汇集之处,凶手一刀断喉,这样的伤口怎会不喷溅出大量的血液?”
“何以女尸脸上干干净净?何以柴房中仅有少量的血?那墙面地上都不曾有大量血迹出现呢?”齐衍舟望向纪纲,继续说道,“这只能说明其一,女尸死后被人挪动过;其二,柴房不是命案现场,是被人伪造出来的!”
重安帝似乎是从齐衍舟的话中找到了矛盾之处,疑惑的问道:“你说那女尸脸上干干净净?”
“是,皇上。此案有诸多蹊跷之处,是以学生查的慢了一些。学生在查验尸体时,发现那女尸胸口、脖颈处都有大量已经干涸的血迹,但唯有脸上却是干干净净!”
“这是为何?”
“皇上,您还记得么?最初宫人回禀时所说案情,是由死者的父亲何波首先发现了尸体。”
重安帝皱眉回忆道:“朕仿佛有些印象,确是这样说的。”
“据宫人所言,何波发现尸体后便形如疯癫哭闹太甚,于是便被一起跟着去的小厮架出去了,并未靠近何翠儿的尸体!然而,学生去查验那女尸时,发现女尸脸上的血迹,被擦的干干净净。”
“从伤口上来看,一刀见骨,凶手是下了杀心的,因此断没有可能再去擦除女尸脸上的血迹。而在意死者的容貌,擦去死者脸上的血迹的人只能是和死者有感情联系的。”
“本案中符合这一条件且有作案时间的人,唯有何波!而何波在发现尸体时,身边有都督府的其他小厮,根本不能够去接触尸体!那他会是在什么时候擦去女尸脸上的血迹?”
齐衍舟断言:“只能是死者将死之时!所以,死者何翠儿遇害时,其父何波就在现场!”
“这真是匪夷所思了!”
在场众人都连连称奇。
重安帝听罢,思考了片刻后才问道;“齐衍舟,你是说,此案凶手是其父何波?”
齐衍舟摇摇头:“皇上,虎毒尚且不食子!学生相信凶手不会是她的父亲。否则,他又为何会做出擦血迹这样的事情来?这不是自相矛盾了么。”
“那凶手是谁?”
“学生……不知。”
在场众人又是一阵缄默,只见重安帝脸上的神情如同天边骤起的阴云,霎时布满在了威严的面容,他将手中的茶盏狠狠砸了下来,正落在了齐衍舟的胳膊上,那力道大的让齐衍舟闷哼一声,也看的众人心头一惊!
“岂有此理!”
见重安帝雷霆震怒,众人具都起身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此时唯有一个看着约和齐衍舟年纪相仿的少年起身,走到皇帝身后,帮皇帝揉起了肩。
“爷爷,您别生气啊!我正听得仔细,这可比我宫里讲经的师傅说的有趣多了!您便让他继续说下去罢!”
那少年剑眉星目,望之气度不凡,正是当今邵惠太子的嫡子,皇帝最疼爱的圣孙——萧见玉。
重安帝还是很宠爱这位圣孙的,被萧见玉揉捏了几下肩膀,便也顺过了气,但面上的阴云还未消散,又开口道:“齐衍舟,你和朕约定三个时辰定破此案,现在却还不知道凶手是谁?朕该治你个欺君之罪!”
“好教陛下知道,学生是申时三刻与皇上约定的。”
“然后呢?”
“陛下酉时刚过便宣了学生过来……”
“……”
重安帝逐渐回过味来了,脸上的表情也有些不自然,但还是强撑着威严问:“所以呢?”
“所以,学生似乎……还有一个时辰可用来查案!”
齐衍舟跪在地上,那方才被皇帝用茶盏砸过的地方还有些隐隐作痛,可她的心思却已经飘向了那悬而未决的‘富’字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