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咪,你又要出去吗?”安琪有些不满地撅起小嘴。
换了新环境,小孩子难免不适应,这几个月安琪极为黏父母,近日沈玉安不在家,攸宁晚上又总出门为这事奔波,小姑娘便有些不高兴了。
攸宁道:“妈咪去给爹地送点吃的,很快就回来。”
安琪睁大眼睛:“爹地也会回来吗?”
攸宁看着女孩期盼的眼神,嚅嗫了下唇道:“不是说了爹地要五天才回来么?现在才过几天?”
安琪想了想:“两天。”
“是啊,那还要三天呢。”
安琪失望地撇撇嘴:“那妈咪要早点回来哦。”
“嗯。”攸宁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头顶,领着食盒出了门。
监狱就在南城,因为打通了关系,探监很顺利,还单独为两人准备了一间房间。
只是看到沈玉安的那一刻,攸宁还是鼻子一酸。
别看沈玉安总写些针砭时弊的锋利文章,但其实胆子从小就不大。他面容还算干净,想来在狱中,确实没受过皮肉上的苦,可那消瘦的面容,以及略显惊惶的眼睛,明显是被这牢狱生活吓到了。
见到攸宁,他赶紧咧嘴一笑,故作坚强道:“攸宁,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攸宁将食盒中还冒着热气的饭菜打开,道:“我给你带了些好吃的,我们边吃边说。”
沈玉安在她对面坐下,用铐着铁镣的手拿起筷子。
原本斯斯文文的公子,这会儿也难得有了几分狼吞虎咽之相。
他吃了几口到底是没忍住,抬头忧心忡忡问道:“攸宁,你有没有打听到,他们何时才会放我出去?”
攸宁喉头一哽,强颜欢笑道:“安表哥,你别担心,我问过了,你的事情不大,很快就能出去的。”顿了下,又补充一句,“就算看在霍家的面子,当局也不会为难你的。”
沈玉安并不知北洋几派如今关系微妙,闻言松了口气:“我在狱中倒确实没被为难,只是成日关在那几平米的地方,不见天日,委实有些难受。”
攸宁心中不禁有些酸楚。
沈玉安虽然幼时家道中落,但其实也没真正吃过苦,哪能受得了坐牢?
她笑了笑,安慰道:“嗯,我会想办法让你尽快出来。”
沈玉安道:“真是麻烦你了攸宁。”
攸宁笑:“你跟我客气什么?”
沈玉安也笑,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问道:“安琪怎么样?有没有想我?”
“当然,每天都问爹地什么时候回家呢。”
沈玉安叹了口气:“我也好想安琪,这几年来,从来没与她分开这么久过。”
攸宁道:“我答应她,等你回家,我们就带她去颐和园划船。”
沈玉安笑着点头:“是哦,开春了,外面天气应该快好起来了。”
他将带来的饭菜吃了个一干二净,探视时间也到了。攸宁怕他过得不好,又给狱警们塞了些大洋,拜托他们多关照些。
换做从前,霍六小姐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做这种事。
或许,这也是一种成长。
从监狱出来,天已经彻底黑透,沿街一点灯光,照出这座古老都城的一点轮廓。
攸宁坐在黄包车上,脑子里仍旧想着沈玉安的事,这几日打听下来,事情倒不是太大,但关个一年半载不是没可能。
就在她心烦意乱间,余光忽然瞥到路边一栋亮着灯的宅子,上面赫然挂着一块写着四川商会四个大字的木牌匾。
“师傅,麻烦停一下车。”
“好嘞!”
攸宁下了车,穿过窄街,来到那商会楼前。
恰好有人从里面走出来,见到一个穿着旗袍大衣的摩登女子,殷勤道:“小姐,您是找人吗?”
攸宁转头看向对方,犹疑片刻,才开口:“请问薛槐薛公子在吗?”
“您来得可正巧,薛公子这会儿正在呢。”说着又玩笑般道,“这薛公子真是受欢迎,隔三差五就有美人来找,小姐您等着,我去帮您通报。”
这人虽然嘴上不大正经,为人倒算是热心。
他踅身进屋,很快去而复返。
“小姐,您请跟我来!”
攸宁随他进入小楼,又踏上一段木台阶上到二楼,最终在一扇虚掩的门前停下。
门缝里透出柔黄灯光。
男人抬手示意了下,道低声:“薛公子就在里面。”
攸宁点头道谢,犹疑片刻,缓缓抬手敲了敲门。
“进来!”
门内响起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
攸宁再熟悉不过。
她暗暗深呼吸一口气,轻轻将门推开。
屋内红木书案后的薛槐,也在这时抬头。
攸宁站在门口,对上他黑沉沉的目光,没再往里走。
四目相对,片刻后,到底还是薛槐先开口:“把门关上!”
攸宁从善如流,随手关上身后的门,思忖片刻,才小心翼翼问道:“薛槐,这些年你还好吧?”
薛槐看着她,讥诮笑出声:“怎么?霍六小姐来见我,只是问这句话吗?”
攸宁不擅拐弯抹角,默了片刻,道:“薛槐,安表哥的事,你能否帮帮忙?他写的文章想必你也认同。”顿了下,又补充一句,“而且他也不姓霍。”
薛槐直起身,往椅背上懒散靠上去,隔着柔黄灯光,遥遥看向她,一字一句问道:“霍六小姐是在求我吗?”
攸宁微微一怔,还是点头:“嗯,我是在求你。”
“可求人得拿出资本,你有吗?”
攸宁急忙道:“要多少钱打点不是问题。”
只是话未说完便哑然。
薛槐当然不是在与她谈钱,他早不是当年霍家麾下贫寒小参谋,如今他背后是大川商甚至数十万川军。
攸宁没再说下去,只笑了笑道:“看到你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表哥的事我会自己想办法。”
薛槐望着她,神色难辨。
攸宁怕自己再多待一秒,心中那道防线便会摧枯拉朽般崩塌。
“那我就不打扰了。”
她几乎是逃也般转身离开。
薛槐望着空出来的门口,怅然地闭上眼睛。
过去几年,他设想过很多次两人再重逢的场景。
却怎么也想不到,真的再见,原来是如此平淡,尤其是她看自己的眼神,平淡得像是从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那双眼睛,曾经盛满了对自己炽热浓烈的爱意,如今却什么都看不到了。
怔然半响后,他拿起桌上电话拨了个号码。
“李总长,明日有空吗?我想请你来我们蜀香楼吃个饭。”
“那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