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攸宁只是怔怔望着薛槐,嘴唇翕张,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薛槐同样也看着她,面容冷峻,神色莫测。
五年多的光阴,其实并不算漫长,可乍然看到原本以为一辈子不会再见的人,便有种恍若隔世的不真实。
攸宁一时忽然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见她半晌不说话,陈青山以为是霍六小姐拉不下面子求人,便又打着哈哈开口:“不急不急,我们慢慢说,茂青,你先坐下喝杯热茶。”
薛槐收回目光,从善如流走到攸宁旁边的圈椅坐下。
他动作很慢,但攸宁还是看出他右腿微微有些跛。
她没忘记,当年大哥朝他大腿开的那一枪。
陈青山亲自给薛槐斟了杯茶,笑容可掬道:“茂青,你听过清平这个名字吧?就是常在报纸上发表时事评论的那位作家?”
薛槐拿起茶杯点头淡声道:“略有耳闻。”
陈青山继续道:“前几日那学生惨案,清平为此写了两篇批判当局的评论,然后人就被抓了。这位清平正是霍六小姐的先生,当局这次做法实在是可恨,你不是与那司法总长打过交道么?看能不能想办法将人弄出来,钱不是问题。”
薛槐端着茶杯的手凝滞在半空,片刻,才又继续抬手,轻轻呷了一口热茶,头也不抬哂笑一声道:“金陵城的霍家手眼通天,还需要我一介商贾帮忙?”
陈青山愣了下,又笑道:“茂青,别人说这话也就便罢了,你还不清楚眼下这局势?若霍六小姐不姓霍,这事儿我也能办了,坏就坏在她姓霍啊。”
薛槐终于转头,淡淡瞥向身旁的女人。
与几年前一样,她依旧留着过耳朵短发,耳垂戴着一对朴素的珍珠耳坠,面容白皙,只是褪去了当年的婴儿肥,少了娇憨,多了几分知性之美。
但他很快又将目光移开,看向犹站在跟前的陈青山,轻笑道:“陈大哥,我先前能救下几个学生,是民心所向。但这位清平作家,写了那么多时评,早就是当局眼中钉,我一个小小商贾,哪有本事将人救出来。”
陈青山一愣:“霍小姐夫妇,去年年末才留洋归来,清平在报纸发表文章,也不过是最近两月的事,应该不至于是当局眼中钉吧?”
薛槐放下手中茶杯,起身与他拱拱手:“陈大哥,这忙我确实有心无力,还是让霍小姐另寻高明。”顿了下,又道,“这顿晚饭我就不吃了,陈大哥,我们日后再聚。”
说罢,便转身朝外面走去。
愣在原地陈青山反应过来,哎哎叫着追上前:“茂青,帮不上忙没关系,只是饭怎么都不吃了?”
薛槐摆摆手,边走边继续道:“多谢陈大哥,今晚我还有事要忙,这顿饭日后再吃。”
陈青山倒也没强求,只道:“行行行,我送你出门。”
攸宁后知后觉回神,走到门口,看到对方那颀长背影,以及与挺拔身形微微不相符的右脚,到底忍不住开口唤道:“薛槐!”
薛槐脚下一顿,却没有应声。
攸宁又唤了声:“薛槐!”
薛槐依旧没应声,只是重新迈步继续往外走。
到了这会儿,再粗枝大叶如陈青山,也觉察出这两人之间的微妙,他一面送薛槐出门,一面回头朝攸宁看去,想要说点什么,到底只是翕张下唇,什么都没说,默默将薛槐送出了门。
“这怎么回事啊?六小姐。”将人送走后,陈青山小跑着回来,朝扶在门边的攸宁问道,“你和薛槐认识?”
攸宁不置可否。
陈青山看她那满脸哀伤之色,心知自己猜对了。
难怪茂青今日这般不好说话,说是来吃饭,却一来便走。
他想了想,试探问:“你们是有什么过结吗?”
攸宁苦笑点头。
“是因为你们霍家?”
攸宁:“算是吧。”
陈青山啧了声,愁眉苦脸道:“那可就不好办了,我认识的能帮上忙的估计也就是他。”想了想又道,“茂青这个人素来仗义正直,霍家的事,也不该扯到你这个小姐头上,我看能不能当个和事老去化解?”
攸宁叹了口气,道:“谢谢陈大哥,我已经麻烦你太多,这事儿我再想办法吧。”
陈青山道:“你跟我客气什么?当年还多亏你父亲对我们三公子和妻妹的庇护。”
攸宁道:“过去的事无需再提。”
这话是说给陈青山,也是说给自己听。
陈青山:“恩就是恩,情就是情,不管过去多久也一样。”
攸宁微微一怔,无奈地笑了笑:“陈大哥,今日打扰了,我也该回去了。”
“你也不留下来吃个饭?”
攸宁摇摇头:“安琪还在家等我。”
“对对对,沈公子被抓,孩子定然不能离开母亲太久,那我不就不留你了。”
说罢,又亲自送攸宁出门。
目送对方上了黄包车,才又踅身进屋。
这时女佣上来道:“老爷,晚膳已经准备好了。”
陈青山唉声叹气道:“我让厨房做了一桌子菜,客人都走了,夫人孩子也不知何时回来,岂不是就我一个人吃?真是没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