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凌云渺问。
“穆也被命簿除名了。”闻黔答。
徐郢接着她的话说:“我倒觉得像是他有意为之。”
“血誓无法束缚他了。”凌云渺说。
“他这是怎么做到的?”闻黔不解。
“血誓依托命簿而存,而命簿再怎么样也只是个灵器,世上能人众多,有心破解总会成的。这事不急着细究,日后会有答案的。”
闻黔看她面色平静,像只听到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自己心里却变得不平静了。她说:“当初是我看错人了。”
“没想到那殷华辞执着于查他,竟是没有查错了。”徐郢想到了相关的另一件事,说道。
“她那是因为看准了人,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根深蒂固的看法,徐宗长应当不会不明白。”闻黔又说。
徐郢不回她,只垂着眼微微地点了下头。待他看向凌云渺身前那无声无响的巨石,再看那道如梁如柱笔直的背影,忽而遥想往昔,不禁说道:“也不知当年那位执意于让黎族凌驾于众生之上,到后来一个没有天灵的穆也坐上司御长之位,再到如今这样的局面,这当中究竟是有怎样的因果。”
凌云渺转过身,望向前方,没有看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位,字字分明道:“我从未质疑过自己的决定。世间因果缥缈繁多,我力有不及,但我种下的因,我会亲眼看着最后结出的果。那些与我心意相悖的枝叶,也会由我亲手除去。”
“誓死相随。”在旁的两人齐声道。
铃音岛,灵宝堂中,秦孟珏已不知多久没阖眼休息过了,如果不是有修为在身再加上她熟知如何利用丹药护持自身,就算她不肯去歇着,回来后常给她帮忙的姚柯哪怕是把她打晕了也一定是要她暂时停下手上的事的。
两人一同看着炉子里的丹药,虽然抽不开身,但也总算是个不那么忙的时候,姚柯便带头说起了些打发时间的话。
“师妹,我看师傅还有那几位岛主前辈都不怎么着急的样子,尤其是师傅,人都被伤了,上回我去看望他,他居然还有心情嫌我做事不够周到,你说这是什么道理?明明这些事都轮不到我来操心,我却感觉我心里比谁都闹得慌。”
秦孟珏见他满腹牢骚的样子,有心宽慰了一句:“那些前辈见过的风浪恐怕比我们炼过的丹药都多,既然有的事轮不到我们这些小辈来操心,你就放宽心些吧。”
姚柯叹道:“也是,想要彻底扭转眼前的局势,还是得抓紧把那聚魂丹的解药研制出来才好。唉,说起这事,不是我说丧气话,这解药要能在三两年里就被炼制出来,那都能算是老天眷顾了。你说要是我们能先炼出个什么可以压制住聚魂丹的东西去暂且代替那解药,是不是也相当不错了?”
“这条路当然也是可以的,但想真的走上去,也是需要一些机缘的。”秦孟珏说。
过了会儿,姚柯又说:“说起聚魂丹这事,我想起到现在为止,多数受害之人服下的其实不是聚魂丹,而是作用有几分相似的另一种丹药。你和几位前辈认为那是聚魂丹的次品,我在想它之所以是次品,会不会是其中的几种原料被替换成了效用相近的材料的缘故?按照这个路子,我们先找出次品丹药的解法,继而再拿作用相似的材料一个个代替尝试,这样是不是就有可能更快地找出解药?”
秦孟珏听着他的话陷入了沉思,忽然灵光一闪,忙对他说:“师兄,这里的事都由我看着,你快去找大师兄,让他差可信的人去把岛上的那些记录都找出来,越多越好,最好是能把最早的那一批到现在的都找来。”
“记录,什么记录?”姚柯疑问。
“岛上的人领取原料,上缴炼成的丹药以及使用丹炉的所有相关记录。”秦孟珏答。
“你要那些做什么?这能帮你尽快找出解药吗?”姚柯又问。
“不能帮我们找出解药,但或许能帮我们找出炼制出聚魂丹的人。”秦孟珏回着话,眼睛却没看着姚柯,眼中一片无神。
“那我这就去办!”
“等等!这事先不要声张,一定要让大师兄尽力把与这事有关的一切消息都封锁住。”
“好,我明白的。”
秦孟珏所说的那些记录皆源于铃音岛上的一个规矩。随着明幻宫日益壮大,归属于铃音岛的人也越来越多,为免岛上的人滥用岛中的诸多资源,或为自己谋私利,前两任岛主明文下了个规定,再由其及后来的岛主等人加以完善,至今约束住了不少人的私心。
到今日为止,这些规定中要求无论是谁,但凡从铃音岛获取丹药原料的,都要在得到允准后被记录下来。什么人领的什么灵草,领了多少,拿去炼什么丹都要记清楚。
从铃音岛拿了东西,自然也该还回去一些,这便要求那些人视情况按不同的规定上缴部分炼成的丹药,自己当然也能留下一些。此外,若要用岛上的丹炉,何人何时起使用,估计要用到什么时候也都会有相应的记录。这主要是因为丹炉的数量有限,要尽可能地不让它们有被闲置的时候,以免有所浪费。
丹炉虽不是什么罕见的器具,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造出来的,价值极为高昂且有优劣之分,能影响到丹药的好坏。铃音岛是这世上拥有最多最好的丹炉的地方,岛上的人如无特别需要,一般不会借助外界的丹炉来炼丹。
规矩虽多,但不及人心多样。迄今为止,岛上时有抽查之举,偶尔能查出一些人的私藏,但只要不太过分,上位之人也不会过于苛责。从初立规矩到张末成为岛主也有几百年了,这么多年里因这种事被重责的人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而因此被明幻宫除名乃至以命抵过者更是寥寥。
之后的某天夜里,秦孟珏以有事相商为由来找一个人。她与这人说了自己近日钻研聚魂丹解药的种种心得与困惑之处,如愿从对方那听来了一些对她有所启发的话,只待她后续去尝试验证一番。
两人谈话至后半夜,秦孟珏忽道:“这些时日里我为了排解烦闷,闲时去翻阅了岛中的一些册籍,从中看出了一件让我不得解的事,不知师姐可否再为我解惑?”
“你说来我听听。”江楼面色依然沉静,语气温和道。
秦孟珏停顿住了,像在思考如何能把话讲得清楚又简短。江楼没有打扰她,只安静地等着她继续把话说下去。好些时候她才张口说道:“我见有一人多年来领去了能炼出百枚金固丹的齐套灵草药石,最后共得成丹五十枚。以我所知,此丹一炉只可同时炼制两枚,可当我查阅那人使用丹炉的次数时,却发现她只用了三十次。我的推测是,那人在外有可用的丹炉。否则,要么是她私留了丹药,要么,是她确实只炼了那么多的丹药,而剩下的那些材料都被她拿去做别的事了。你觉得,会是哪一种情况?”
“你还有发现别的可疑之处吗?”江楼不答反问。
“有”秦孟珏说,“那人身上类似的事不止一起,她炼过的丹药中还有别的几种也是差不多的情况。我再一深究,发现这几样丹药中各有一类原料,两两相组可分别代替某些更为难得珍贵的药草,只是效用不及后者。且暂不提能被代替的那些,单是前者就有过半是产自明幻宫或是长年被铃音岛所收购,想从外界获得并不容易。”
回答到这,秦孟珏就不再说话了。江楼沉思片刻后,浅笑着看向她说:“难为你能发现这么多,翻看过的册载不少吧?”
“暗中托了许多人,翻看了至今三十余年的记录。”她答。
“这么大的阵仗也只看出了几处疑点,并无定论与铁证,值得吗?”她又问。
“我不想单凭自己的喜好恶意揣测任何一个人,只能想到并用这种笨办法来让自己心里有个底。”她再答。
江楼又笑了笑说:“真是辛苦了,那你接下来要怎么处置那个人?”
“送她去见几位岛主,一问便知真相。”秦孟珏语气肯定道。
随后,江楼站起身朝门所在的方向走去,没走几步就听到同样起身了的秦孟珏说:“门外有人守着。”
“我知道”江楼转回身面向她说,“我想知道你认为那人被送去见了几位岛主后有几分活命的可能?”
“师傅惜才,我想他会尽力保全她的性命。”秦孟珏回道。
“岛主是惜才,不是不分大是大非,遇上这种事他不会徇私。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你会不会帮着那人说好话?”
秦孟珏望着她平静的眼神,深呼了一口气说:“若她能诚心悔过,竭尽所能解决这次的事,我会帮她。”
她的话出自真心,江楼却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眼带笑意说:“你凭什么觉得她会诚心悔过,凭你对她的信任吗?你现在对她还有信任吗?”
见她不答,江楼向前伸直了右手,袖中随之飞出一根梭子似的长针,立在她掌间,眨几眼的工夫就从她这吸饱了鲜血变得通红,而后对半裂开,再瞬间伸展开来,现出了一个立着的比她人还高不少的圈子。
秦孟珏见此异状,当即拔下了头上的簪子。银簪化形成剑后,她厉声质问面前的人:“你要做什么!”
在外候时已久的叶文璟和姚柯二人闻声而入,一见此情形便接连朝着江楼的后背掷去手中早就备好的武器,可都被她身后不远处的一道无形的屏障震飞。
继而,三人听到她说:“我不会对你们做什么,我只是要和你告个别。再见了,秦师妹。”
话音一落,江楼向前迈了两步。对秦孟珏而言,她本该看到这人朝自己靠近了,可事实上却看到她奇幻般的连同那奇怪的红圈一起消失在了所有人面前。
三人齐齐陷入沉寂,许久无言。
缓过神后,姚柯愁容满面道:“师兄,我们这算不算是闯祸了?”
“放心,没人会怪到你头上。”叶文璟冷静地答道。
这时,姚柯脸上的愁容却更甚了,他大叹了一声说:“完了,这下麻烦了,这事要传到外人的耳朵里,铃音岛就更说不清了。师妹,你要不也说两句?”
“没什么好说的,我们现在就去如实禀报。”
师兄妹三人就这样离开了,直往师傅张末所在之处而去。
同一时间的息风岛,正在补阵的申潼盈突然中断了手里的动作,引来她的大弟子相问:“师傅这是怎么了?”
“有人破开了此地的阵法。”
“什么人如此大胆!师傅需要弟子去做些什么吗?”
“不知,不必。合适的时候我会亲自去了解实情,专注你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就好。”
“谨遵师命。”
在秦孟珏等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的江楼,转眼就出现在了另外两个人面前。其中端坐着的那个人见到她后便说:“既然来了,就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势多变,你要的东西都差不多齐全了,尽快行事。”
“知道了,多谢援手。”江楼在她面前丝毫不怯道。
此人正是在世人看来杳无音讯已久的玉玄派掌门戚源长,她对江楼的这般态度并无任何反应,只平淡地对身旁的人说了句:“严豫,你去带路。”
“是,师傅。”
章严豫听从她师傅的话,带着江楼出了门。等走远了些,她忽然站住了,对与自己并行的人说:“明幻宫出来的人都似你这般狂妄吗?”
江楼听她这话,回想了下自己方才的言谈举止,似笑非笑道:“原来在你眼里,拥有别人没有的本领就都能算得上是狂妄了吗?”
见她如此,章严豫也笑了声说:“你最好是能一直这样,否则没了这点与众不同的本事,指不定哪天就会被人丢弃了。”
“我不是谁的物件,何来被人丢弃一说。倒是你,好像非常在意有的人是不是会弃你于不顾。”
这话令章严豫瞬间变了张脸,她突然笑得十分开怀,对着江楼摆了个邀请的手势说:“受教了,请吧。”
对她的这番转变,江楼没怎么放在心上,脸上也看不出多少变化,只微微点了个头就继续跟着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