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试……怎么试?”此刻裴励的心头像有阴云即将坠下,而她没做任何准备。
“她救你一次,我应你所求治好了她的伤,你们两不相欠了。这事本会由你师姐来做,但我一想,还是觉得由你来更为合适。”
“我来,我来做什么?什么叫两不相欠?师傅,徒儿不明白。您既然治好了她,我是不是可以带她走了,我……”
“你不知道吗,你的这位朋友是个黎族人。”
泼天的雨水倾泻而下,砸得人生疼,砸得她僵在了原地。她的师姐总能把一些话说得轻松平淡,就好像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话会给人带来什么。她的师傅不说话,静静地坐在那,仿佛神龛中的石像,无悲无喜,更没有怜悯,既熟悉又陌生。
不,她不应该感到陌生的,她其实早就知道这就是她师傅的真实面目,是她既敬爱又敬畏的样子。
裴励也记得她第一次见到师傅时的情景。那时她正在经历人生中最绝望的时候,几乎就要断了这一世。她是齐国朝臣的女儿,她的母亲为人臣子,素有清正贤名,毕其心力为国为民,殚精竭虑,却落得流放的下场。
有人和她说过构陷她母亲的人在国君面前是如何下评判的,那人说她母亲表面为人忠勤,实则做事首鼠两端,以持身中正为名,掩其无德无能之实。
不过她当时才七岁,听不太懂那些话的意思,只知道是说她母亲的坏话。她讨厌任何人说她母亲不好,明明这个人待她极好,即使是在全家流放的途中,她也在尽自己所能让女儿过得不那么辛苦。
流放之地在齐国的最北面,路上太苦了,她终成了家里活到最后的那个人。可还没到真正要去的地方,她也快熬不住了。那个时候她已经开了窍,能感知天地灵气,为了活命拼尽全力汲取到了一些灵气,勉强为自己续上了一段时间的生机。
但她也没能坚持太久,就在她闭上眼将要随母亲而去时,她被一阵温暖所笼罩,可已经没力气睁眼了,只能放任自己的意识掉入虚空之中。
醒来时,她看到了一位面容冷淡的女人,看了许久也没敢对她说什么,反倒先听到她对自己说:“我观察多日,见你有些天分才救的你。你若愿意拜我为师,我会带你修行,往后你还能替你家人报仇。你若不愿,我也不强求,只当是我们有缘见过一面。”
她的话很直白,裴励却并不排斥。这时的她莫说给人做徒弟,就算当牛作马也是可以的。况且这人还说她拜师后能有机会报仇,她就更不愿拒绝她了。
拜师时,她见这人将手搭在自己头上,说祝她一生修行顺遂,得成大道,不负己心。她接受了这样的祝福,惶恐而期待。
七岁这一年,裴励没了母亲,有了师傅。多年以后,她视师傅如母。再后来,她为亲生母亲报了仇,并许誓,她会永远遵从师傅之意,天地为鉴,如有违时,唯身死以应之。
那她该怎么对待谢弦彰,要听师傅的话吗?
就连裴励自己也很意外,她与谢弦彰相识这么久,两人居然都不知道彼此的出身,这件事似乎是被两边同时忘掉了。说起来也能理解,毕竟她与她并非因身份而成为朋友,只是因为对方这个人本身才走到了今天。
毫无知觉的好友,沉默如山的师傅,冷眼旁观的师姐,如何抉择在于裴励,也不在她。
“用它刺进心脉,很快就好了。”
师姐将一柄短匕递到裴励的面前,看着她收下。再等她们的师傅将载有融心术的旧帛挥手送至面前,裴励知道自己已经做出选择了。
她紧握住匕首走到谢弦彰的身旁,在床榻边站定了片刻,而后看准了位置一刀利落地刺入。匕首由阴冥玉所制,入心脉后能冻住人所有的血脉和灵力,还能将人的魂魄定在肉身之中。除非匕首被拔去,否则此人魂魄将永不能离体入轮回。
也许是因为求生的本能,谢弦彰在刀锋割开自己的血肉时猛然张开了眼。她看到了好友的脸,只有一瞬,她的双眼就被什么遮住了。她没有挣扎,无法挣扎。
裴励看着覆在她脸上的这只手,感觉手心和手背都被什么烫到了,但不愿收回,直到这具身躯再也没有起伏。
后来,她循帛上所载施展融心术。有师傅在旁护持,她吸纳魂魄的过程还算顺利。至此,术法并未完成。“融心”是件耗时耗力的事,接下来的她需要用长达数月甚至数十年的时间去圆满师傅的厚望,以及坚定自己摇摇欲坠的心。
融心术失传已久,就连裴励的师傅也无法指引她成功地做成这件事,她之后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就这样,没几个月她便察觉到了异常,她在自己的身体里听到了一些声音,像她自己的,又像谢弦彰的。
她没把这事告诉任何人,她想私下独自处理好它。
她失败了,并且越来越无法控制。她无法逃离那种声音,它在影响她的想法,她的言行。即便到了如此境地,她也没有去找师傅。她开始寻求解脱,但她不能把刀尖对准自己,所以她把利刃指向了别人。可到现在都没有人解脱,只有人越陷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