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洛臻的贴身暗卫,服从洛臻的任何命令是刻在他骨子里的天职。但他实在担心自家主子,如今正是受伤虚弱的时候,身边不能没人保护。
不过一眼,洛臻便看出了九黎的心思。
“若他真要伤我,便是十个你守在身旁亦无用。”他语气风轻云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不过一些皮肉苦罢了。”
落在九黎的耳中,就像是有人拿着一把薄薄的锯子在一点一点地割着他的软肉一般,这感觉甚至比他自己受伤更让他感到疼痛与折磨。
九黎靠着自己的实力从镇国公府的暗卫营里出来的那一日,便打从心底觉得,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或者事能够再勾起他的情绪。
直到镇国公将他派到了世子的身边,成为了洛臻的贴身暗卫。
他从未见过如少主这般无欲无求,好似对这世间一切存在都毫不在意的人。他从始至终,都好像只是按照镇国公的心意去活着。
九黎从小便是孤儿,几岁时就被带进了镇国公府的暗卫营。吃了数不尽的苦头,打败了无数个与他朝夕相处的暗卫,方才能够跟在洛臻的身边。
但他自认自己做不到真正的无欲无求,因为他想要活下去。
练功练得双手双腿都动不了的时候,被其他年纪更大的暗卫打得鼻青脸肿的时候,一次次激励着他继续变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走出暗卫营,不必再心惊胆战自己何时被人打败,被淘汰,被杀死。
能够安心地活下去,就是九黎内心深处唯一的愿望。
九黎还记得他第一次被带到洛臻身边时,当时的少年不过十二三岁,穿着一身矜贵无比的玄色织金锦衣,那张俊逸白皙的脸完美得不似凡人。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足以吸引任何人的目光与注意。
偏生少年生了一双极其浅淡的凤眸,他望过来时,浅眸深邃,犹如古井一般平静无波,死水一摊。
九黎觉得自己好似在被他看着,又好似根本没有入他的眼。又或者说,不止是自己,这世界万物都无法入他的眼。
当时的九黎无法理解,明明少年的年纪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小上稍许,为何却能拥有这般的眼眸。
直到他跟在洛臻的身边,一年又一年。
洛臻身上受的每一处伤,中的每一种毒,吃的每一样苦。都是曾经的九黎无法想象得到的痛苦,比之于暗卫营里用来惩罚违规者与背叛者的酷刑更为残忍可怖。
他时常会想着,若是他能够为少主受过,是否能够让少主能活得好受一些。转念又会想,那些伤痛和折磨,若是真的换成了自己,又是否真的能够受得了。
“谢纭如今很重要,若计划完不成……”洛臻再次开口,打断了九黎的思绪。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但九黎光是想象着计划失败的后果,背脊便不由得一凉,倒抽了一口冷气。
昨日京城传来消息,斥责少主的动作太慢,少主便受到了如此伤重的惩罚。若这次下江南没能完成国公爷的交代,那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是,少主。”九黎连忙应下,片刻后便消失在茅草屋中。
破败简陋的茅草屋里,唯剩一丝烛火默默燃烧着,一抹独属夏夜的凉风从破旧的木门缝隙里钻进来,带着忽明忽暗的火光一起跳跃起来,将床榻上男子的面容映得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洛臻直起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坐在床沿,端起了谢纭带过来的饭菜,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洛臻的吃相很优雅,就连嘴唇张开的弧度,每一口饭菜咀嚼的次数都一模一样,机械得就像被设定好的木偶一般。
没过多久,洛臻便将谢纭送来的饭菜吃的一干二净。
他将碗碟放回了食盒之中,盖上食盒的盖子时,他的额间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唇色一片惨白。
洛臻用尽剩余的力气方才躺回床上,他面色苍白无比,无力地闭上了眼。
一系列动作后,肩膀处的纱布浸染出鲜红的血液,不过须臾,便将他整个肩头与胸膛都染得通红。
那伤口太深,再加上中了毒,虽然已经被谢纭解了,但毒素依旧使他整个人十分虚弱,对伤口愈合的影响很大。
一向是这样,他早已习惯了这些惩罚他的方式。不危及生命,却会令人痛不欲生。
躺了大概一炷香时间,洛臻才再一次睁开眼。
鼻尖萦绕着浓郁难闻的血腥味,他却连眉头都不曾皱一分,缓缓侧过身,从枕头下拿出了谢纭之前留给他的止血药。
因为失血过多,洛臻整个人都十分虚弱,小小的一个动作,对一般人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对他来说,却需要用尽身体仅存的所有力气。
他伸手将已经被鲜血完全浸湿的白纱解开,露出了血肉翻飞的伤口。
正要将手中的药倒上去,那忽明忽暗的烛火却突地熄灭,整个茅草屋里一片漆黑,唯有一束清冷的月光从木门缝隙中倾泻进来。
片刻后,待到目光已适应黑暗的环境,借着那一束月光,洛臻将金疮药精确地倒在了伤口之上。
失血脱力让他的手指微微颤抖,面色却沉静如水,看不出丝毫的痛苦。
好似这狰狞可怖的伤口并不属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