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左手放在嘴边咳嗽了一声,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谢纭手边的鱼篓上。
谢纭了然,连忙将鱼篓从肩上拿下,放在了稽老的身旁。
稽无忧这才注意到,阿爷的身后还跟着个人。
她好奇地看过去,便见少年大约比她高半个头,身量修长,肤白如雪,气质干净又温和。眼眸微垂,乌黑浓密的双睫长而卷,轮廓精致清晰。
好一个俊秀干净的少年郎。
只是一面,稽无忧就无端对眼前的少年生出了几分微妙的好感。只觉得对方和她从前在京都见过的男子都不一样,那些男子不论是贵胄之后还是读书人,周身都环绕着几分高人一等的傲气与自持,让她十分不喜。
稽无忧月牙般的眼微弯,对外男毫不遮掩的打量并没有让稽老觉得有何不妥。
这臭小子别的不说,长得倒确实是看得过去。
稽老又咳了一声,整个人往另一边侧了侧,将身旁的鱼篓子显露得更加彻底。
这次干咳的声音提高了稍许。
稽无忧回过神,目光在满是鱼获的鱼篓上转了一圈,又落在了谢纭的身上。
“阿爷,这就是你昨日说的那个垂钓格外厉害的小子吗?”她语气一派天真,眼眸亮晶晶的,带着孩童般的趣味盎然。
谢纭躬身行了一礼,温声开口:“小姐缪赞了,谢某昨日不过是运气,今日的渔获皆是前辈所钓,与谢某毫无关系。”
“真的吗?阿爷真厉害!”稽无忧并未质疑,很是惊喜地夸赞自家阿爷。
稽老双手背在身后,上了年纪的背脊如松柏般笔直,语气淡淡:“无他,唯手熟尔。”
言罢,他看了一眼谢纭,眸中暗带赞许。
谢纭会意,露齿一笑:“前辈,外头湿气怪重的,这渔获也不宜离水过久,不如先进去说话?”
稽老面皮一紧,睁圆了眼睛瞪他。
这小子,给他两分颜色倒是开上染坊了。
稽无忧并未发现两人之间的眉目,催着稽老:“是啊阿爷,快回去换身衣服,这蓑衣穿在身上着实太湿了。”
稽老身子骨虽硬朗,但年纪摆在这。这夏日里还好,到了冬日寒凉之时,周身便也会有些老来病痛,稽无忧平日里对他潇洒不羁的性子多有微词。
暗戳戳地跟着两人进了府,谢纭拎着鱼篓找厨房:“前辈,不如小子先将这渔获安顿,待前辈安置好再唤小子?”
稽老嘴角一扯,很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味:“你既已进了府,便是我稽府的客人,哪有让客人收拾的道理?”
说完便唤来了小厮,将鱼篓拿了下去,又派人带谢纭去客房换身衣物。
等收拾好,稽老并没有让谢纭等太久,就派人将她请去了前厅。
稽老已换了一身深色常服,于上首正襟危坐,看向谢纭的眸光清明凌厉。
“说罢,费时许久,处心积虑找上我这个一无是处的糟老头子是为何事?”
谢纭双手上举,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前辈过谦了,若是您这样学识渊博的大家都被称为一无是处,这普天之下便再也找不出一个有用之才了。”
“少拍马屁,有屁快放。”稽老不吃这一套,态度很是不耐。
果然是出了名的性子孤僻怪异不拘小节,堂堂儒学大家竟不顾身份口吐脏话。
谢纭悄悄在心底竖了个大拇哥,亦不再废话:“不瞒前辈,小子前来确实是有一事相求。小子乃是云素居的东家,近日与一位贵人合作了一桩新生意,便是在扬州城里新开一家成衣铺子,不日便要开业。”
稽老眉心微皱:“成衣铺子与老朽有甚关系?”
他原以为谢纭与其他的达官贵人或是读书人一般,想与他结交是为了给自己或是族中子弟扬名,却不想谢纭却提起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成衣铺子。
他一个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糟老头子,锦衣华食在他眼中不若浮云,要真和这劳什子成衣铺子扯上关系,岂不是被人笑掉大牙?
“此事说来话长,不如前辈先看看小子准备的书案。”说着,谢纭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小册,双手递了过去。
稽老伸手接过,册子巴掌大小,并不算厚,外部用白色细棉布包裹,封边上眷写着“策划案”三个小字。
只那三个字,就让稽老失去了翻阅下去的兴致。竟真有识字之人能将字写得如此丑陋歪曲,真真是有辱双眼。
稽老嫌弃又惊奇,指着册子问谢纭:“这字是你写的?”
谢纭面色微红,向来厚如城墙的脸皮有些挂不住。
她的字难道就真的这么丑吗?她觉得还好吧,虽然没有书画大家写得那么灵动飘逸。好歹……
好歹……也能……认清楚吧?
被稽老盯得有些脸热的谢纭抓了抓耳朵,呐呐道:“前辈,您先忍着点,小子回去就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