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的几人皆披麻戴孝,为首的是贺朗,闻竹看了又看,不见蔡老板身影。
她眯了眯眼,心中猜度。
这下有趣了。
贺朗刚进来,闻竹并不站起,寒声道:“贺公子,哦不——或许现在该称你,贺老板?”
书铺一片狼藉,贺朗面色刷的阴沉下来,声音悲痛:
“义父新丧,吾等尚且悲痛不已,文公子也是义父的老朋友——不为吊唁,却挑此时这般行事,趁人之危,是何居心!”
他爱演便演罢。闻竹冷笑,微微抬手,汉子从角落里拉出一人。
贺朗本还算沉着,在看到那名被五花大绑的小工时,面色微变。
闻竹目光一一扫过戴孝的几人,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心里有数,目光最终定在贺朗身上:
“贵处的工人——几位应当都是见过的——不知怎的竟到了我这儿来?只来倒也罢,可恨的是,手脚不干不净。”
“终究是贺老板的人,什么德性,你比我更清楚,嗯?”
砰——
闻竹话音刚落,胡暻默契地使了个眼色,后门应声而闭。
闻竹轻笑,向贺朗步步逼近:“要不,我请贺老板去开封府?”
贺朗微微蹙眉。当下身边人不多,实在不好办。
可听他话中之意,他既没有报官,而是先来此处发难,定还另有所求,尚有斡旋余地。
贺朗向那名小工剜了一眼,随即变脸,对闻竹柔和了语气:
“虽不知文公子缘何动怒,但某是生意人,深知这世上,没有什么事不能商量谈判,”他亲切地笑,向周围环顾一周,又看了看胡暻,低声道,“此处还有官家公子——人多眼杂,鬼市子的规矩……文公子也要谨慎些才是。”
胡暻声名在外,贺朗知道他的身份,倒也不是稀奇事。
“不如,”见她面色松动,贺朗指了指后院道,“文公子随我移步叙话,也可解了误会?”
闻竹沉默片刻,最终点头。
“不过,”没等贺朗松口气,闻竹指向他身旁的几人,扬声道,“他们几个,须得留在这。”
贺朗挑眉,并未拒绝。
两厢达成合意,闻竹笑着拍了拍手,胡暻倒周到,指使身旁大汉,把那几个披麻戴孝的拉到一处,看管起来。
“衙内,我若一个时辰内未归,便请衙内开封府行事。”
“知道了。”
胡暻甩了甩手中的棍子,发觉贺朗阴恻恻的目光,瞪了回去,“看什么看,知道我爹是谁吗?”
受到叱骂,贺朗嘴角不自然地微颤,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孝衣中的手差点掐出血,也只能咬着牙对闻竹道:
“请。”
闻竹和贺朗连带着那名小工,自后门出,转眼间消失不见。
被凶神恶煞的壮汉包围,做人质的那几个瑟瑟发抖。
胡暻百无聊赖地在手中转着棍棒,挑起一本散落在地上的书册,看了几眼,又厌烦丢开。
书铺后果然有密道。
随着贺朗下到密道之中,七拐八绕,正当闻竹以为贺朗要杀她灭口时,转过一个弯,又到了熟悉的地下鬼市。鬼市依旧嘈杂阴森,进了蔡贺的地界,方才清净些许。
贺朗难得面色阴沉,手下人皆有些心惊,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五花大绑的小工起初见了贺朗便瑟瑟发抖,现下腿已经软了,说不出话来。
闻竹和贺朗相对而坐,她率先开口:“现在,贺老板总能给我解释了?不然——”
她勾起一抹笑意,如前来索命的鬼魂,“可真对不起我捡回的半条命。”
见她已经知道,贺朗微微瞠目,在自己的主场,总算找回几分气势,往圈椅中一坐,缓缓道:
“说!谁让你做的?”
阎罗般的冷峻声线入耳,又想起他平日的狠辣手段,小工吓得魂飞魄散,挣扎着跪下,对贺朗颤声道:
“是……是之前——蔡老板嘱咐小人的——老板查出,这个人是太学生!怕、怕他哪日真中了举,做了官,翻脸不认人,拿了把柄,把我们一窝端了!”
闻竹冷笑,并未言语。
蔡老板已死,一切罪责自可都推到死人身上。
贺朗从圈椅站起身来,貌似惊诧:“什么?义父居然……”
贺朗振了振袖,目光又转到闻竹身上,声色恳切:“文公子,不瞒你说——义父年老,自生了病,又多疑心……连我们这群身边人,都不免见于迁怒。”
贺朗倒是语调凄切,闻竹只面无表情,看着他怎么圆下去。
“文公子得当,我与义父一向赞不绝口的。义父病中一时糊涂,才才生了疑心啊!”
又向闻竹一揖,“好在文公子得天赐福——义父总归已身故,文公子若心中有气,只管对着贺某人,某人代义父,向公子赔罪……”
说罢,他敛了袍袖,深深一鞠躬。
真是能屈能伸。
话说得漂亮,但此事,若说贺朗全无干系,她一万个不信。
闻竹淡淡开口,也不急着叫他起来:“自是无法和一个死人计较,可某人向来睚眦必报,当日那碗砒霜——文某人想起,尚且心有余悸。”
贺朗正道难缠,她眼珠一转,却又换了一番说辞:“可贺老板也讲过,做生意的,没什么是不能坐下来商量的?”
“就不知,贺老板愿不愿意了?”
闻言,贺朗直起身来,对上她幽深的眼睛。
此人另有所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