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曲过后,一切如常。
闻池闻田年纪尚小,不太懂说书人半文半白的辞令,嘴上吃的没闲着,不时传来笑语。闻卯生和闻竹纪宣三人一面听书,一面品茶,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说书毕,鼓掌喝彩声经久不绝。
闻竹颔了颔首,说书人功底非凡,不算新奇的故事,讲得令人身临其境。
见闻池闻田玩得开心,闻卯生笑道:“池姐儿、田哥儿,先生说得好不好?”
闻田接连点头,闻池却垂下眼帘,低声道:“先生自是讲得妙,可是,池姐儿有一事不明白。”
听闻此语,在场几人皆为好奇,将目光投向小姑娘。
自己这个妹妹年少早慧,心思细腻,闻竹笑着,鼓励池姐儿讲出:“什么让池姐儿困惑,讲出来我们一同想想?”
长姐的期盼下,池姐儿踌躇片刻,说道:
“莺莺小姐,为什么就看上了张公子呢?”
闻竹先是微微惊诧,又忍不住暗自赞许。
“怎么?”
听池姐儿如此问,闻卯生和纪宣也好奇起来。在剧情里,张浩是个容貌才华上乘的男子,算得上良配。
池姐儿绞着手,她的疑惑出自直觉,若要细说原因,一时不知从何论起。
“只因一切都太仓促了,莺莺小姐和张生幼年虽曾相见,可园中偶遇之前,连话都没讲过几次,张生甚至都要忘了她,莺莺小姐怎么会如此坚定呢?”
见妹妹说完后沉默下来,闻竹笑着摸了摸池姐儿的头:
“池姐儿说得对,先生讲得好,细看故事,却不免俗套——莺莺实是奇女子。却是为张浩这个男人,实在可惜。”
闻竹之前听过这部书,心中早就想说,当下不吐不快:“一来园中初见,张浩对莺莺毫无所知,只见其美色,便许以婚姻,春心放荡,几欲不能自持,可见其好色而浅薄;二来,婚约未成,便急不可耐,越墙私会——”
她掩唇而笑,轻蔑道,“也未免太心急了些——三来毫无责任,不敢向父亲抗拒孙氏婚约,若非莺莺勇敢果决,拼死而为,张浩胆小如鼠,岂是指望得上的?”
闻池欣喜地握住长姐的手,长姐所说的,恰如其分理清了她心中的疑惑。
纪宣拿起茶盏,微微眯起眼睛。
才子佳人的故事,向来最得说书、话本、剧目偏爱。可如今想来,这不计其数的故事,大多套的是同一个模子,总有甚多不通之处,有甚者,显为意淫之产物。
看着眼前这个锋芒毕露的女人,他心中又多了几分复杂。
“善,”
拊掌声透过轻纱传来,伴随着一陌生男声,格外清晰,
“阁下论调,实在锐利。某敝姓姚,不知可否有幸得见阁下?”
闻竹也吓了一跳,为防被别人听到,以为她找茬拆台,她压低了音量,谁知还是被旁边的人听了个一清二楚。
隔音真差。
闻竹向阻隔的纱帘望去,事到如今,她不好多说,只淡淡应下。
纱帘轻轻掀起,一张儒雅的男子面容出现在帘后。
这个男人她并不认识,二十多三十的模样,隔间里另外的一男一女,却是唐义伦和薛红莲。
唐义伦自顾自品茶,薛红莲向她这边看过来,有些出神。唐义伦瞥见薛红莲的神色,一张俊脸阴沉下来。
纪宣也看清了帘后人的脸,惊诧道:“十三舅?”
闻竹睁大了眼,怎么到处都是他认识的人?不是朋友,就是亲戚,这又来了个十三舅舅?
一番相互引见,闻竹才知晓,眼前这位便是姚十三郎贯,姚相的儿子,也是纪宣二婶姚夫人之弟。
“平里听着这些话本子时不知不觉,闻公子的见解,倒是不同于俗人俗语,格外新奇,”姚贯颔首,遥遥点着纪二郎,“可见国朝太学,人才辈出啊。”
“二郎,果然交友有道——五郎,你说是不是?”
五郎便是唐义伦。
唐五郎发出一声不易察觉的轻嗤。
闻竹察言观色,一同谦虚揖让,连道岂敢岂敢,又不忘对这对舅甥吹捧逢迎。
虽不知姚贯现今具体官品,凭着偶听来的朝堂消息,以及唐纪二人对他的尊敬,此人大抵任着要职,她言语不得不多几分谨慎。闲话一盏茶的功夫,闻竹只觉得,此人滴水不漏,心机城府深不可测。
闻卯生在一旁看着女儿,深深叹了口气,沉默良久。
闻竹是个什么性子他向来清楚,为着所谓世故,却要违背本性,折了腰杆子,讲话九曲八弯,曲意逢迎。这样的日子,只怕以后还少不了。
此时,一家仆装束的男子进来,姚贯挥手,灵其在一旁候着。闻竹轻轻看了一眼,垂下眼帘。这家仆的手上,布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老茧。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姚十三郎推说公务缠身,这便要告辞。
临走之前,姚贯看向恭谨作揖行礼的闻竹纪宣等人,目光却转向闻竹身旁一个小小的身影上。
闻池怯怯看着这个陌生人,迎上鹰隼般的审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