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满小跑下了台阶,朝我作揖后,伸出手来扶着我上了台阶,他没有说话,但陪着我走的这一小段路却胜过了千言万语。
入了椒房殿后,我沉默了许久,说道:“老哥哥,我想请你帮我做一件事。”
“中宫折煞老奴了”,阿满作揖道:“请中宫吩咐,老奴万死不辞!”
我入了内寝,从床头的玉匣子里找出了一对玉镯和一个金锁片,用一方锦帕包裹好后递给他道:“你先出宫去避一避,过几日等陛下消了气,我想请你帮我亲手把这两样东西交给陛下!”
阿满小心翼翼地接过包裹,又看着我道:“中宫可有什么话需要老奴转达的?”
话?
什么话呢?
我闭上眼睛想了半天,却是一个字也想不出来,五十年了,该说的话早就说了,都已经走到这一步,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我摇头道:“无话,你只需亲手把这些东西交给他便是。”
玉镯是刚入宫的那年刘彻送给我的,金锁片是据儿小时候贴身戴过的,阿满也是刘彻当初安插到我身边的,让阿满亲手给他,事情的经过阿满自会向他陈述,我无需多言。我们母子虽然有冤,却并非无过,我不奢求他能宽恕我们母子的罪过,但求他能念在过去的情分上让我一人来承担所有的过错,放据儿一条生路。
“唯!”阿满拱手应下。
“万事小心!”我叮嘱道,送他到门口,又在廊下静静打量着院子里的一切。
宫人们各忙各的,有条不紊的样子与寻常无异,似乎于他们而言,今天与以往三十八年中的任何一天都并无不同。
采桑悄悄的走到我身边道:“奴婢已经跟他们说了,可他们执意要留下来,说愿与中宫同生共死!”
“你现在连这点事都办不好了吗?”我沉着脸看着她。
我从未跟她黑过脸,今天是头一次,采桑一见立马吓得跪了下来,匍匐在地上不敢多言。
正捧着吃食过来的倚华瞧见了,忙跑过来跪下道:“中宫,不是长御的错,长御劝过奴婢了,可奴婢是因罪被没入宫中的,家早就没了,实在是无处可去,恳请中宫让奴婢留下!”
院子里的几个宫人见状,也都跪了下来:“求中宫让奴婢留下!”
“采桑年事已高,不宜再留在椒房殿服侍了,即刻将其贬逐出去,永世不得再入宫!”说罢,我又转身进了寝殿,不再理会她们的诉求。
片刻功夫,倚华便端着吃食跟了进来:“中宫,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吃着东西垫垫肚子吧?”
我摆手道:“倚华,剩下的人你去处理一下吧,愿意出宫的就把籍契还给他们,让他们出宫去吧,不愿意出宫的,随便就找个理由打发他们去别处吧,椒房殿一个不留!”
“唯”,有了采桑的前车之鉴,倚华也不敢再犹豫,立刻就起身出去了。
我在殿内枯坐,听着殿外的纷嚷和嘈杂,默默的与他们道别,能遇到他们是我的荣幸,三十八年了,他们陪着我的时间要比孩子们多得多,虽然名义上是主仆,情分却比亲人还亲,可惜苍天不悯,所有的恩与怨都要在今日做个了结,今生的缘分也只能留到来生再续了。
不知过了多久,纷扰的外院渐渐沉寂下来,我缓缓起身往殿外走去,血色残阳染红了静谧祥和的椒房殿,一切都是那么的明艳动人,又是那般的悲壮决绝。我取了水具来给后院里的花草和蒲桃浇了水,过了今日,椒房殿将人去楼空,也许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新的皇后住进来,但在那之前,椒房殿将会被清理一空,它们也都活不了多久了。
“中宫长乐未央!”
“哦!”我笑了起来,又往亭子里去,逗弄着笼子里那只上窜下跳的鹦鹉道:“你要不说句话呀,我差点就把你忘了。”
“中宫长乐未央,中宫长乐未央……”它继续重复刚才的话。
“好,长乐未央,你也一样!”我笑着拿起旁边放着的胡桃喂它:“吃吧,吃饱了,就去你该去的地方……”
……
暮色苍茫,混沌如初。
我站在未央宫的高台上,感受四周如死亡般的沉寂,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血腥,闻着让我作呕。我不喜欢这样的血腥之气,但今日的因是由我而起,那今日的果便也只能由我来承担。
远处似有未熄的战火,若隐若现,我打开身旁的金丝鸟笼,笼子里的鹦鹉今日极乖,不吵不闹,此刻见我将笼子打开,它竟偏着头看着我说到:“不哭,不哭……”
我有些惊讶,若是换做以前,我定会大哭一场,但是今日,我这张被皱纹填满的脸上却没有一滴眼泪。
“去吧,去告诉他们,一切都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