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小丫鬟给陈姨娘奉上新茶,鸾栖院又有客至,陈姨娘在偏房听见那轻捷的脚步声,嘴角就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红姐儿和维姐儿走起路来,要么是头上的钗儿晃了,要么是手上的镯子磕了,总要弄出许多响动来,唯有她的女儿纯姐儿,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走起路来优雅袅娜,没有环佩之声。
门外很快响起纯姐儿的声音:“泉水姑姑,我是来给母亲请安的。”陈姨娘听见泉水和和气气地笑了:“二姑娘来得真早!”然后是纯姐儿天真中带了点赧然的回答:“前天给母亲请安,见母亲生得好似瑶池仙女那样漂亮,又和气得很,纯姐儿心中孺慕,想与母亲多亲近亲近呢。”
陈姨娘听着,不由自主地抬手摸了摸面颊。昨天就寝之前,自己是教了女儿几句,让她请安的时候说些好听的话,可听见女儿将夫人比作瑶池仙女,同为女子,陈姨娘心中不免生出一丝嫉妒。她虽然不似贺氏那般自诩美貌,可也知道自己生得不差,当年家里本来债台高筑,沦落到卖儿鬻女的地步,若不是自己这张美丽的脸叫老爷惊为天人,也不会被他以良妾的身份抬进府里,家中也免遭亲人离散之苦,甚至还能保住原来的铺面,继续过安康的生活。
她很快从回忆中清醒过来,打叠起精神,听泉水的答话,心中却已经有了一丝笃定:自己纵然是良妾出身,却也不过是伺候主人主母的草芥似的人物,夫人叫她等着,她就只能等着。可纯姐儿不同,她是郦府正经的姑娘家,娉姐儿若让她也如自己一般等着,就休怪人议论她苛刻不慈了。
谁料泉水在外头笑道:“夫人说了,不能耽误姑娘们的功课,姑娘们来请安,只消得对着上房行礼就行。二姑娘用了早饭不曾?若没有,定省之后随奴婢去用些,再往却辇阁去?”纯姐儿也没料到嫡母的反应和生母预料的不一样,声音懵懵的,本能地答道:“已经用过了。”泉水便笑道:“姑娘请安罢。”于是纯姐儿只能懵头懵脑地对着卧室的门问候了,被泉水送到了通往却辇阁的小路上。
和她的生母一样,竟是从头到尾连娉姐儿的头发丝都没看见一根。
陈姨娘心中不由焦躁起来,瞥一眼屋子角落的自鸣钟,最迟再有一刻钟,其他的请安大军可要杀过来了,若是当着众人的面再交接,那实在是太没脸面了。
她不由站起身来在房中踱步,以缓和焦躁的感觉。不觉走到自鸣钟边上,她仔细地相了相这台华丽的镶珠嵌宝的大家伙,眼中又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妒色。早就知道这位新夫人家底不薄了,却也没想到厚实到这种地步。以郦家积蓄百年的底子,也就是三间正院里各有两台自鸣钟了,无论是材料还是手工,都没有这样新巧。可夫人的陪嫁一来,鸾栖院连一个小小的偏房都放着这么华贵的自鸣钟。陈姨娘家里在没落之前,做的就是洋货生意,她当然知道这样一台自鸣钟价值几何。
她怔怔地对着自鸣钟发呆,倒是没有太注意外面的动静,直到门帘被掀开,韦姨娘钻了进来,她才回过神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到了座次。
韦姨娘看见陈姨娘,眼仁一缩,笑道:“哟,陈姨娘来得倒是早。”又一眼看见她放在桌上的小匣子,故作吃惊地“哎呀”一声:“这匣子瞧着有些眼熟呢,莫不是……”话说到一半,她又以帕掩口:“哎呀哎呀,是我多口了。”随后安安静静地在陈姨娘的下首坐下了,竟是未曾多发一语再来讽刺。
韦姨娘是带着女儿维姐儿一块来的,和纯姐儿一样,维姐儿也被安排着在外面请了安,就打发去却辇阁上学了。随后别的女子也陆陆续续到了,只是没有被请进偏房,听她们脚步的动静,似乎是被带去耳房等候了。
陈姨娘不无讽刺地勾了勾嘴角:这位夫人,似乎把尊卑贵贱看得很重,不仅一上来就把没有生育的姨娘降级为通房,连一个请安时的等候场所,都要分出三六九等。姨娘们可以在偏房等候,通房就只能在丫鬟们拢茶看火、小憩闲话的耳房里盘桓了。也不知道贺氏再次受辱,会不会咽不下这口气,去做那出头椽子?
又过了两盏茶的功夫,上房里渐渐传来动静,估摸着是娉姐儿起身了。陈姨娘支着耳朵听了一会动静,听见那几个丫鬟出身的通房已经各自去献殷勤了。烧灶丫头出身的苏氏自告奋勇去了鸾栖院的小厨房做点心,原本伺候郦轻裘的一对大丫鬟,仲氏和王氏,则进了上房去服侍娉姐儿洗漱穿衣。陈姨娘向韦姨娘笑道:“我记得韦妹妹最擅长梳头的,怎么不去夫人那里显一显本事?”韦姨娘笑道:“嗳唷,夫人跟前的姐姐们,哪一个不是心灵手巧的,我就不去现眼了。”接着又转移了话题:“倒是洪姐姐,怎么这时节还不见她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