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析缓缓回过神来，太医局院内，他正端着一杯白迁延拿来的桂花酒酿看着星空发呆。

“你在看什么？”陆拾遗端着块鱼肉靠过来，顺势在他身侧坐下。

晚风拂过，连理柏的枝叶莎莎作响。伏析低头看了一眼对方，又很快望回星空：“在看陆姑娘给我看的，冬季，什么三角。”他记不清了。

扑哧的笑声在耳畔响起，陆拾遗仍旧是那副不顾礼数的样子，她转过身拍拍他的肩膀，望着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是冬季大三角！但现在是夏天，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东西啊。”

再抬头，果真天上哪有什么连成一条线的三颗星星呢。

陆拾遗见伏析不说话，又伸出胳膊指向成片的树荫外：“夏天会有自己的大三角。”

还没看到她指的到底是哪颗星星，旁侧正与答安说话的周阮却前来打断了他们。眉目传情的模样看得伏析莫名想从这场宴席间逃跑，可私心却永远不愿移开自己的目光。

时间久了，氛围愈加暧昧起来。周阮当着众人的面，忽地搂住陆拾遗，将她紧紧揽在怀里，另一只手渐渐抚上她的脸颊，替她别过耳边的鬓发。

他的目光好温柔。

伏析在认识周阮后，从来没有见到过对方露出这么柔弱又懦弱的神情。

他忽地感觉自己心脏悸动起来，像是被人用手狠狠攥住，渡入口中的呼吸也变得稀薄起来，他的右手不经意间开始颤抖，颤抖到最后，酒杯里的陈酿散了满地。

月光在水波中分成一份又一份，多到数不过来。

就在周阮将要吻下去的瞬间，伏析终于失控，他将酒杯狠狠砸在桌面上，气抖抖地指着两人：“这还是在白太医的宴上，怎么能这样不成体统？”

这话不像是他平日里能说出口的。

话音刚落，只见院内所有的人忽然全都噤声朝他望来。可就是这一望，伏析竟吓得渗出一身冷汗——所有人的脸上都没有了笑意。

周阮眼里满是怨恨，在对他质问着为什么。答安眼眶中早已渗出血来，却还是倔强地朝他冷笑。三位师兄没有了头颅，仅剩下的身体也残破不堪。白太医用那双浑浊的眼睛望着自己，什么话都没说。

只有陆拾遗，除了眼中的讶异外，还有无尽的哀伤。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伏析，醒醒吧。”陆拾遗伸出手来，擦掉他脸上溅上的鲜血。

“我不想害你们的，不要用那样的目光看我，对不起，对不起……”他抓住那双温暖又柔软的双手，却不敢对上她的视线，“我杀了你，我必须要杀了你。但是我后悔了，所以我才会救下你，才会让你回到京城，才会安排你和周阮重新见面，原谅我吧。求求你了。只是不要再走了，你和周阮都不要再走了。”

陆拾遗的名字念起来嘴唇的弧度总是不必变化太大，像是一声夏日午后的轻笑，一声凛冬中的叹息。

现在应该是呼唤对方名字的时刻。

但伏析的嘴唇微动半晌，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这份感情是爱意吗？很明显，并不是，只是孤独岁月里恍然间觉得，对方和周阮是唯二能够理解他痛苦的人类罢了。所以他才会像个五岁孩童一样，死死抓住他们的衣角，眼里盈满泪水地求他们不要抛弃自己。

陆拾遗抽回自己的手，重新握住身侧的周阮，叹息般道：“伏析大人，你抬头看看，这里不是现实啊。我和他都要走的。”

“那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他抽泣起来。

沉默半晌，陆拾遗的声音再度传来：“你抬头看看吧。”

话音刚落，院内已再无任何人的踪影，只残留下了宴席后的惨状。伏析抬起头，却见连理柏树间长满了梧桐树的叶子。天边的星星亮到他不忍直视，月亮的光有些发红到诡异。时间仿若在这一刻静止，而后，巨大的，几乎快要淹没他的蝉鸣嗡嗡嗡嗡地在耳畔响起。

真的是一场说不上来是好还是坏的噩梦。

*

但那双眼睛，起码还是和梦里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