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局内静悄悄的,一阵寒风吹过,灭了尚服手中的灯笼。陆十一重新替她点蜡:“既然如此,那我就多谢尚服女官了。”
尚服见她收下,才微微笑道:“说来,我还想请教答安公子一事。不知现下可否去打扰?”
陆十一道:“这两日答安公子好像回了范阳,若尚服局有病患,可以请其他两位师兄前去帮忙。”
尚服蹙眉,觉得有些不太对劲:“答安公子回范阳了?”
陆十一见状问道:“怎么了吗?”
尚服喃喃:“我进宫也有十年,记得那时众人都说答安公子是范阳答氏的长公子,答氏送他进宫的目的就是割席保命。若是真的,现在要他回家,总觉得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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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郁离书苑后花园中所有的盆栽都是他自己种下的。
先前陆十一从未有仔细看过,尚服女官走后,她不想这么早回到屋内,就一个人站在花园里,从第一盆花开始欣赏。其实没什么能欣赏的,除了耐寒的云杉,都几乎成了枯木。
沈郁离格外爱护这些植物,长安是北方,秋冬夜间温度偏低,他便在每盆花的根部缠绕了些不用的布匹。院中放着白日取暖的炉子,主人未在,残余的温度便于铜璧间游荡。
“又喝醉了吗?”
院门下传来窸窣踩落叶的声音,陆十一回过头去,沈郁离站在廊下,正看着她。
他又换上了陆十一初次来太医局时他穿着的那袭鸦青色锦袍,乌黑长发用鎏金冠笄束起,腰间系着一块紫色流苏玉佩。
陆十一走过去,认真地端详起眼前这个人,半晌后道:“你知道答安师兄回范阳了吗?”
沈郁离被她那双直视着自己的眼睛盯得心痒,却听到她毫无波澜甚至略带有责备的语气后,默默移开了视线,转步行至院内:“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查十五年丹砂溺子案的真相。”
他走到那个铜炉旁,由袖中掏出火折子,重新点上檀木香,见盈盈红光常亮,便甩手灭了明火:“我虽然只来琻朝有一年,但这一年一直与后宫各人打交道,知晓答安师兄的确与十五年前的丹砂溺子案有关,但这么多年后宫无人敢查。我感觉,你最好也不要轻易碰这件事。”
陆十一疑惑道:“什么意思?”
沈郁离转过身来,轻轻移步到她面前。二人只有一步之遥,他刻意压低声音:“据说,答安师兄当年和答氏一族特批奉命进宫探望皇贵妃,那日午时,答安师兄与四皇子一起用膳。膳后出宫回范阳的路上得知宫内发生丹砂溺子案,四皇子于午时一刻去世,可答安公子却无碍,这件事确实有蹊跷。”
陆十一恍然:“听起来,像是做的局!所以答氏才将答安留到宫中?说是保命,其实就是质子?”
沈郁离道:“我也是这么猜的,此番答氏要回答安师兄,支走你我及伏析三人,恐怕后宫内要有大动荡。现在还不是查这案件的最佳时机,但我一定也会查的。”
她相信他,沈郁离在做事这方面的能力还是极其出众的。
“只是。”
“只是?”
陆十一抬头,看他那双极其相似的眼睛,听到他的声音如雪般轻轻落了下来:“你这么关心答安师兄,难道你一直追随的,就是他的影子吗?”
陆十一一愣,她完全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情,如今被沈郁离直白地指出,竟觉得心里有些莫名的火大。她蹙起眉来,有些毫不客气:“沈郁离,你我都是现代人,你应该也接受过现代二十多年的高等教育,搞不好还是个研究生或者博士,就算不是,你也应该明白,不是说关心哪位异性我就喜欢谁。
答安师兄也好,伏析大人也罢,点清、白迁延等等或许开始时她们对我而言都只是个与我无关紧要的局外人,但是,我现在只想救下我能救下的所有人。你或许悲观地认为什么都改变不了,可我偏不信。叶家村也是,去了,我就一定要揭露那个村子里所谓的封建残余!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的目标自始至终都只有回到现代这一点,如果你不想回去,也请不要阻碍我。”
说完,陆十一头也不回地走了。
院中只留下还没回过神来的沈郁离望着铜炉出神。
书苑旁的长廊中,有个影子潜藏在暗中,听完她们的争吵后,无声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