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后半段话内容太过震惊，陆十一没想到沈郁离会直接说出真相，端茶的手又一抖，险些将茶水洒出。她没敢看监事是什么表情，闭嘴继续听他开口。

沈郁离声音仍旧平淡：“方才我与陆女官一同来上林苑，便是想与监事大人见面。哪想如此凑巧，在回太医局的路上，与大人您碰到了。”

不知是不是陆十一的错觉，沈郁离话尾似乎带了些别的意思，听起来，就好像在告诉上林苑监事，是他失礼偷听二人的对话，他们警惕未说真相，才是情有可原。

只是这略带有挑衅意味的口吻却并没有激起上林苑监事的恼火。

对方半晌未接话，陆十一抬眼望去时，竟见监事早已泛红的眼眶中盈满泪水，阳光透过窗花洒在他身上，恰在光影变化中倒映出一朵花的形状。他终于控制不住地眨眼，那泪水便顺着脸颊滑落，滴散在茶盏间。

监事的神色没有变化，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垂了泪，只是微微颤抖着唇，喃喃自语般问询：“临冬姑娘，当真去世了？”

上林苑监事虽不说话时也有文官的气质在，但由于混血的缘故，五官分明，不像是轻言落泪之人。他这一哭，把沈郁离也搞了个措手不及。

陆十一见不得谁落泪，不管是谁哭，她也就随之感到难过。她立刻放下手中茶盏，从袖中拿出临冬装着苏丹凤仙花的绣袋，连着一块拭泪用的手帕一起递了过去。

监事大人这才得知自己失礼，未接那块手帕，只在用手背潦草抹泪后拿过了临冬的绣袋。屋内无人说话，监事却好像睹物思人，更是难过。

陆十一原本是想将临冬的物件交给他后安慰的，没想到结果适得其反，支吾半晌，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硬着头皮讲：“这是我在临冬姑娘身上发现的绣袋，我知道临冬姑娘乃是丽贵妃的贴身侍女，她女红极好，这绣袋上的花收针时有几步差错，不像是她自己所作。所以臣女便想，这一定是她心爱之人亲手为她缝制的。”

见监事的情绪听了这话渐有些平复，她继续道：“我发现这个绣袋时，她放在临冬姑娘心口，没有被血染污，她一定很珍视它。”

沈郁离没有出声打断，上林苑监事也未回应她的猜测。

在场的三人都知，后宫之内，除了帝王与妃子、皇亲国戚与官家小姐的情爱外，其他官员一律不可说爱这个字眼。上林苑未设置在后宫内，监事亦并非宦官，故而进入后宫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他能够与后宫中丽贵妃的贴身侍女临冬相爱，更是要小心为他人落下话柄。

虽说如今已天人永隔，但这毕竟还是不能拿出放在明面上讲的话。陆十一如此直白地说出，反而令监事觉得松了一口气，他先是略急切地问了一句：“临冬姑娘是怎么去世的？”

见陆十一不开口，也就知晓了这事不能告诉他太多。他将绣袋放回桌上，也不打算隐瞒：“这绣袋，的确是我三个月前赠予给临冬姑娘的。”

“但是二位千万不要误会，以免辱没了临冬姑娘的名节。我与她，并非爱人关系，”他轻叹道，“在下名为乌念之，约一年前与临冬姑娘相识。”

乌念之的声音沉沉地，已带了丝死气：“当时丽贵妃想修改宫内装潢，于是便调任我去仙阙阁半月。”

在仙阙阁时，他与临冬仅仅是点头之交。后恰逢内朝接待外宾，各宫上下特例在那几日中允许各女眷自由活动。外宾亦于后宫与外相邻长街上贩卖杂物。

“在临冬的建议下，我买下苏丹凤仙花的所有种子，将部分种在了丽贵妃的庭院内。只是两个月后花开，丽贵妃觉得像是落雪，不吉利，加上我未培育过外来花种，成活率低，便再未动过。”

“后来，她与我因公务书信往来。是我情不自禁被她吸引，我想为她赎身与她一起去宫外，可临冬姑娘却拒绝了我，”说到这里，他又有要落泪的意思，“我亦知贴身婢女对贵妃的重要性，临冬姑娘是个好强的人，她绝不会平白无故地接受我的好处。于是三个月前，我将这绣袋里装入苏丹凤仙花的种子，连同一只京城时下最流行的白兔送给了她。我在信中说，年年柳色，忘诗迎新人。”

“我说，我们就此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