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熟悉的眼睛。
是沈郁离。
沈郁离手中的动作未因走水而停,却因她的识破而颤动不已。恰曲中此处覆上作词者的哀怨悲秋之感,席间众人皆连连赞叹。
原来如此。
陆十一微微蹙眉。
原来如此。
若未猜错,今日举办赏灯宴,就是叫假文妃上台演戏,真文妃于阁楼上生产死胎,先前后宫里流传的文妃怀孕一事的谣言便会不攻自破,文妃遇害皇子惨遭毒手一事的真相也只会落到那被凌迟的陈尚食身上。
今夜月色下诞下的死胎,只能成为游园中锦鲤的吃食,永远陷落在这片死者之地。
陆十一转过头,江陵郡王府上的长公子恰好饮完一杯酒,正饶有兴致地盯着兰亭上望去。
一曲终了,赏灯宴的重头戏便由此落下帷幕。
众人离席,前往曲水流觞之处,相顾交往,结识新人。
陆十一在这过程中死死盯着沈郁离离开的方向,等再无人打扰,她朝白姑娘道了别,便欲往前去。
哪知刚踏上兰亭,正要往院后追赶,却因夜色颇暗不慎与旁人擦肩相撞。
对方结实有力的手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扶正后也未有松手的意思。
狭长的丹凤眼恰到好处地弯起,仿若无害的嘴角微微上扬,江陵郡王府的伏休缓缓开口:“这位女公子,小心莫要受伤了。”
像是真的不识她的身份般,对方搭讪完毕,才缓缓松开禁锢着她左臂的手:“江陵伏某失礼了。”
陆十一觉得在这样的环境里生存,就算再不擅长演戏,也得逼着把这段戏排下去。
方才还举杯邀她共饮,现下就成了伏某失礼,女公子莫要受伤。
想想都觉得可怖可悲,她摇摇头,举止有度地回答:“伏公子客气,臣女陆拾遗,冒犯公子,还请公子见谅。”
面对她充满莫名敌意的视线,伏休的表情始终未变,反而笑意更深了些,他举起手中绢扇,若有所思地继续话题:“陆拾遗……在下有些印象,似乎是陆中书令家庶出的长女?想必陆姑娘亦是此次大选的秀女之一吧?”
如同张公公开始时一样的试探与贬低,伏休点点头恍然大悟道:“原本就听闻中书大人无意朝廷争斗,今日见到陆姑娘,倒是明白了。”
“可惜这天下只按出身份个高低贵贱,若不论出身,伏某倒觉得,陆姑娘入宫反而让人觉得中书大人心思不正。”虽说是在夸她,但她怎么听都觉得不舒服。
陆十一尽力扯出笑来回应:“伏公子劳心。”
言外之意关你屁事。
“陆姑娘是有急事?”似乎是意识到了她不愿与自己过多交谈,伏休反而乘胜追击,遥遥回望向水榭尽头她方才要去的地方,“这好似是刚刚文妃娘娘离开时走的路?陆姑娘要去寻文妃娘娘?”
陆十一忽地感觉自己正在陷入对方的圈套之内,若顺着回答,恐怕会在无意间说出不该说的话,于是她立刻改口:“伏公子多虑,只是臣女不好人烟,方才听三公九卿齐齐颂诗,觉得臣女学艺不精大半都听得一知半解,故而想回厢房研学。”
“世人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中书家的女儿竟如此好学,想来家风也定是优异。”
这人怎么废话这么多?说这话什么意思?
陆十一感觉自己装不下去了,她干脆抬起头来,笑着反问道:“说来伏公子,我在后宫时听闻羽林郎将一位大人名叫伏析,不知与您是否有关?”
狐狸的眼眸微微一怔,声音明显冷淡狠厉了不少,只听他的笑声中渗了些寒气,啧啧摇头道:“你说我家原来的家仆啊,几年前将他赶出郡王府,竟还留着原主人起的名字,真是条好狗。”
听起来不像是装的,对方说话间遮掩不住的小动作和语气,都表明了他对伏析的敌意及厌恶。也就是说,伏休盯她看,当真不是因为伏析的泄密?
陆十一敏锐地感觉到,伏休的这种厌恶,不太像是一个长公子会对下人产生的厌恶。
她未再回答对方的话,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伏休放下绢扇,邀请她且放诗书一同去流灯处赏月。
陆十一还未答话,就在这时,兰亭外出现了一道极为熟悉的影子:
“世子大人,方才听人说,您在找我。”
沈郁离出现的时机恰到好处,方才身上披着的纱雾此时已全然褪去又换上那夜白迁延遇刺时着的礼服。
伏休见沈郁离前来解围,亦是明了般不再与陆十一搭话。
可令陆十一没有想到的是,伏休竟朝着沈郁离恭恭敬敬地低下头来,似在行平辈之礼。
“多谢大人提醒,伏某险些不记得了,太子妃大选还未结束,不能擅自与秀女搭话啊。”
“掌事切莫不要告我的状,在下还不想莫名被狗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