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们擦肩的女眷无不对沈郁离暗送秋波,陆十一从未想过烟花柳巷是这般浮华,她看直了眼,可对方却比她还性冷淡,只直直地往前走,像是早就对此场景司空见惯。
又绕过几个弯,才终于把方才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景象抛掷脑后。
他们此时是绕到了某花楼的后巷,这后巷中有一条窄窄的民居,住在这里的人多是些工作人员。
往内走倒数第三间独屋就是卢河现在的居所。
还没走到门前,四下里就传来阵阵恶臭,这是一股陆十一很熟悉的臭味。
卢河在搬至平康坊后靠接杂活为生,而接的杂活便是帮花楼的老鸨收尸,每搬一趟能挣一两银子。
这个灰色的世界并非就像她所看到的那么光鲜亮丽,极乐极阳的光辉之下,也就掩藏着极阴极暗的污秽。
穿着高档精巧的华服女子笑容妩媚地给客人灌下价格高昂的米酒,可同一间房的隔扇背后,就有可能有一位身患梅毒病入膏肓等死的少女。
卢河与尸体接触久了,自然身上也就有了洗不掉的尸臭。
不管闻多少遍,都能让她感到可悲的臭味。
恐怕每日闻这种味道的人,自己不会察觉到有什么吧。
想到这里,陆十一他们已行至卢河家外,已经快要腐烂的木门此刻半开了个缝,似乎是在告诉他们,主人此刻正在外出,但不会太久才回来。
正当沈郁离想敲门时,旁侧便传来了杂物倒地的声音。
陆十一转过头去,只见一头发邋遢衣着不整看起来昨夜里喝了酒还没清醒的男子跌坐在地。
他爬了几次未能成功从地上起来,便干脆不起身了,只见他转个弯,直接匍匐贴到土上,朝沈郁离磕头哀求起来:“两位大人饶了我吧,欠的钱我一定会还的。”
看来这人便是卢河了,只是不知他昨夜到底喝了多少才能醉成这样,又不知他被债主追上门来讨债经历过多少回,身体都形成了肌肉记忆。
沈郁离见对方醉酒,表情一下无奈起来,也不知还能问出多少东西,只能试试道:“卢河,我们来此不是问你要钱,而是想问你女儿的事情。”
“女儿?这位大人说笑了,我从来未曾有过什么女儿,我唯一的独子在五岁的时候就被野狼吃了。”说着,卢河又磕了几个头。
陆十一被对方上下不断摆动的头磕得直发晕,刚想说些什么,又被沈郁离打断了:“你年初时分明说自己家门不幸,在西市出摊将女儿卖给了我主子。我主子是什么人你不可能不知道,你若如实回答,我主子或许会开恩替你还了这债。”
沈郁离说完这话,趴在地上的人眼珠子一转,恍然大悟般拍起手来:“我想起来了!大人,我确实有个女儿,确实将女儿年初时卖与了那皇宫里的贵人!大人想问什么,我卢河一定如实告之,只要大人能给我点谈话费,这都不是问题。”
“我看他是真的醉了,说的话可信吗?”陆十一拦下正要掏钱的沈郁离,小声劝道。
卢河耳朵倒是不错,一下就听到了陆十一的话,他便从五体投地的姿态坐起,半跪着合起双手:“这位菩萨,我虽醉了,但人好歹清醒,谁会和钱过不去,况且我要说了假话,那皇恩浩荡,你主子能放过我吗!”
皇恩浩荡。
这成语好像用错了吧?陆十一想吐槽,但还是忍住了。
见她不再开口阻拦,那卢河先急忙开了口:“大人莫要误会,年初时我卖走的女儿虽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但好歹我也给她喂过几日饭,而且,这父亲是别人托我当的。”
卢河的话说得毫无逻辑,但却还能让人听明白。
于是,沈郁离就接着问了下去:“托你当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年初之时,我替观月阁的老鸨上山埋尸,下山时遇到一位官家老爷,那老爷将女儿交与我,说给我三百两银子,叫我去西市三巷自称是山上来的农夫将她卖与宫内来的贵人。说实话因为这事太过于诡异,我虽不务正业,但也不敢干什么违法之事,于是就问了一句原因。”
卢河说到这里嘿嘿笑了起来:“可那官家老爷不愿说,又给我添了二百两银子,我就没多问了。”
“那官家老爷长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吗?”沈郁离的神色越加严肃起来。
卢河扭扭脑袋,嘴里嘟囔着那时天色晚莫要为难人的话,不知看到了什么,卢河的眼睛突然一亮,指着沈郁离腰间的玉珏笑道:
“我想起来了!那位大人,也有一块和您一样的玉珏——!”
嗖的一声。
闪着寒光的长箭擦着陆十一的衣袖直直射入了卢河的心脏!一时间红光飞溅,几滴热血炸开落在了她帽前的白纱上。
陆十一还未反应过来,只见眼前已死去的卢河还指着沈郁离腰间那块纯净的白玉,笑得像自己得到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