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千里忙问,“什么?”
“要到急时,小师父才肯猜中。”
季千里实无他这般闲心,“幸好你一点儿也不急。这紫青两个姑娘心眼未免也太多了,我们若死在这里,又如何去看他们被关在哪里呢?”
“哦,”越东风这才摇头,“带路的是她们,告诉他们的可未必。”
“为何?”
“这些人专爱跟人对着干,若是她们,岂不适得其反?”
季千里啊地一声,“……是,是,他们最爱跟人对着干。”
“那是——是,是他们自己的人!”
一阵阴风刮过。
他这才感到敌人远不止身后的两个。
这么多人来到此处,自不只为了杀越青天和方兆海,还有一些人是真正为他们而来。
不惜害死同道,也要……和郑雍和一样,是下一个郑雍和。
倘若上一次骏马奔驰,还觉天宽地广,今日逢此墓地碑林,那黑洞深埋地底,无疑已是墓坟先铸,只等请君入瓮了。
他脚下稍一顿,越东风只微一笑,又拉他走出几步,四下一望,“小师父看这里像什么?”
季千里谨慎道,“像墓碑。”
“你瞧。”他微一笑,“我也这么以为。”
季千里心里一哆嗦,“嗯?”了一声。
越东风顿住脚,“那你觉不觉得,这里比别处都矮点儿?”
季千里听他问正事,又提灯环顾。
只见周围石柱和别处并没分别,依旧三四丈高,直直伫立,下方红藤缠绕着扎入白花丛,摇头。
“不是周围,脚下踩的。”
他后退两步低头照看,这回更仔细些。
至多不过前方两根稍矮,花丛稍繁茂,两侧石柱微让,似连着几道柱门般把它拥簇着,地上却还是一般高低。
越东风也不多说,环绕柱身漫走片刻,又抽竿在地面敲点。
季千里踩不出什么,担心红藤又来捣乱,取烛相对。果真那藤遇火便一瑟缩,似把柱又裹紧,留花在上头颤巍。他举着蜡烛便无所畏惧,想他既觉怪异,也试着拨弄花丛。
那花不能逃缩,温顺地被压低了,可惜下方藤身紧致,不敢太过用力,往下仍纹丝不动。
忽然一根竿子塞到手里来,越东风握着他手往下一压,他忍不住叫道,“别碰它,万一又来……”
“来就来么,大不了再烧一回。”
他力气比季千里大得多了,这一压那花自低下去,藤身也不住缩回,愈缠愈下,退让出地来。
但猛地一瞬,季千里察觉握住他的手僵住了。
还没来得及唤他,侧边手一伸,径自一扯。
“啪啪”几声,红藤被力摧折,碎成数段散落两边。季千里急忙将蜡烛举过,那藤确未动乱分毫,越东风却收了手,垂眼看着柱底,发丝微垂,遮住全部眸光。
“……怎么了?”
季千里也急忙探头,猛一下怔住:数朵白花一瞬枯萎了。
底下隐隐有划痕,像是刻字。
“先妣……裴晚……”
他眨了眨眼,几乎趴在地上,仔细辨认道,“长……”
他抬眼看越东风。
忽然眼瞪大——他不见了。
方才还在眼前,怎会一下不见了?
“……小照?”
没人理他。
“小照……”
不必慌张,不管怎样,只要他一叫他,也总会出现的。或拉他的手,或应他一声,不会让他担惊受怕。
可那几个人也都消失了,转眼雾气甚浓,连石柱也都隐身不见,他还是惊恐地叫出声,“……小照,你去哪儿了?”
——“老和尚,我来赴约了。”
季千里一怔。
缓扭过头。
春日喧和,阵风吹动,经堂侧窗轻纱一飘,吹来一个雪衣少年。
那少年筋骨修长,面目煞是漂亮,却分明稚相还未全脱,仿佛哪家贪玩错走的富家少年。不过他神色难得有几分冷峭,把他定睛望了片刻,嗤道:“原来只是个小孩子。”
他眨了眨眼,瞬间如地狱升天,好笑道,“小……”
“阿弥陀佛。”一个高大干瘪的僧衣老者闭眼合手,趺坐其后,“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他又大吃一惊,“师、师父……”
他手中烛火一滑,歪进旁边怀里。
心中莫名冒出一个念头:不对,他说桃女将命给了越无涯,可她若给他,何以他不记得她如何枯瘦如死,反那般美貌动人……
而这回搂着他的手也变得软绵绵的。越东风什么也没说,只微微皱了皱眉,便也倒在他身上。
一影晃过,在越东风胸、腹、背后几点,俨然将他全身大穴封住,方接烛火回身一落。
“险出一碗汗来,若小师弟连此灵物也知悉,可再拿他没法子了。”
一股淡香飘于空中。
老人掌中之物随风扬洒,盐粒般晶莹剔透。
“你当我会告诉他?”
越兴海还真担心,想他二人究竟血缘至深,自己一个外人如何比过,却忙回身道:“兴海绝无此念,师祖早说过会先见小师弟,不过是为了方便兴海行事,后来之事也尽如师祖预料。只是师祖,小师弟说……”
掌中物散尽,老人摆手,看向碑石前二人,“你的事我不会忘,先下去再说。时辰不多。”
“是。”
他亲手把二人抱离些许,将枯萎白花与散落红藤摘开,轻叹道,“师兄早说过,要带你到师父坟前磕头谢罪,你瞧这不就是了?……你早跟我来磕一回,也就知道了。”
那底下两行小若蚊蚁的小篆若隐若现,正是:先妣裴晚、长兄越无涯之墓,不肖子弟越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