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东风瞥他一眼,忽然叹了一声。
季千里问,“怎么了?”
“我听这些无聊得很,还不如快走呢。”
季千里听那些打来打去的也不甚有趣味,但因他们屡屡提起“魔头”,又极为上心,看空流话未说尽,拉着他手,“还是再听会儿吧。”
那空流不作停顿,“次日,老衲便到郑府谢罪。那郑家白日也是荒败了许多,声息都少了,厅堂也还在修缮,老衲心知是空明和郑老施主交手之故了。一些郑家弟子见老衲果真面色不虞,似只等老衲一开口要人,便要吵上一架,亏得郑老施主让他们先退下。
“他一身丧服,脸微苍白,比起从前已有几分病容,原本他还淡淡,但一闻得老衲夜探,登时恼怒非常,直问何人如此歹毒、要陷害于他?老衲想了一晚,此事想来也真是仇家陷害,不定他能识得字迹,自也给他瞧了。他亦毫无头绪。冷笑两声,道早先府中失窃,昨夜还当来了同党,却原来是少林不见人,只为一粒珍珠便疑到他头上,可他爱子尸骨未寒,倒不知该算谁头上?他听弟子说人善被人欺,还教人忍耐,可世人看郑家没了后,一个个都想骑到他头上!老衲本是理亏,怎能不罪过?一味听受。”
众僧想郑雍和终究还是有些不平,但丧子之仇,他若轻描淡写才古怪,如此又是空流所言人之常情,遂都无奈点头。
“然郑老施主还是自持身份之人,见老衲如此,终究言语不好太过,隐忍着道,他实不欢迎少林之人,空明他没心帮老衲去找,老衲若还怀疑,也不必再暗访,这便把屋里通通翻上一遍,还他一个清白。老衲岂敢?连忙把昨夜几个弟子所言道来。他听见弟子私下说什么恼不恼、动了杀意,一度极为惊愕,前夜那几个弟子也是脸色惨白。听得那五指紧握之论,郑老先生又不禁叹息,仍着人将当日当值的管家、丫头、小厮、那大弟子都叫来,当着老衲的面,一一说清空明、悟色如何进门,如何言语,如何又收到长虚道长书信,如何动手,最后饭也没吃便把人赶走。
“那大户人家下人又口齿清晰,所言滴水不漏,连有叫花子——便是丐帮施主来打听过,都有人记得,那动手之事老衲则早已听得详细,叫那大弟子不必说了,他也讪讪,殷勤着说道,郑师弟出事,师父伤心至极,一时难抑,他给老衲赔不是,请老衲不要在他老人家面前频提师弟,让他伤心。老衲如何还会提?至此已知,空明悟色的确是离去了便再未回来,郑老施主多日闭门谢客,门都未出。至于珍珠之事,他们也都是满头雾水。郑老施主此举有情有义,光明磊落,老衲更惭愧万分,连声致歉。
“郑老施主先冷眼听着,后见老衲做小伏低,叹道,少林与郑家之事一码归一码,若有旁人胡说空明贪他郑家财物,他会帮忙澄清。老衲受了人家挑拨,他亦不会让人宣扬,让此嫌隙波及武林同道,成为一盘散沙。老衲前夜已佩服他大义,当时却还后怕:若我二人中一个稍不谨慎,说小只我两家结仇,说大少林声誉受损,此后更……那送信施主用心未免太过歹毒,万幸未曾酿成大错。”
他苦笑道,“老衲愈加后怕,发誓若不找出这背后之人,再不踏入郑家一步。郑老施主见老衲如此,也动真情,说他当日心中也对少林及武林同道埋怨至深,多亏有人不计前嫌,方才豁然开朗,解开误会。他让老衲将书信等等全都说来,共同参谋,我二人既已说透,那怀有珍珠的空明怕是被人易容假扮,刻意嫁祸,也就很快猜出。”
众僧听到此间,都道,说小两家各都以为有理,轻则暗生嫌隙,不相往来,重则大打出手,或死或伤。说大,郑家因一个郑世允受人非议,少林又何尝没有?
此事不论轻重,传将出去,少林高僧贪珍珠已然难听至极,不及时振臂一呼除魔,又擅疑同道,必失信于武林……不定还有人重提少林与灵童一般,好与魔头为伍。
人言可畏,无怪空流谨慎至此,也多亏郑雍和以大局为重,那背后之人却其心可诛,心中均道,这是个恶贼施主。
他们又情不自禁望向同一人,又有人想,师父虽说他不是这样的人,可这事儿若成,少林和武林不和,来日出了什么事,果真只对他一人有利;他猜得未免也太准;他的字固然写了,纸上那字平平无奇,却随便拉个人也能写……
季千里察觉到了这目光,既怪他们骑墙摇摆,又想自遇他们、江凤吟等人后,光一张嘴已不管用,这么小小一粒珍珠,便能牵扯出这么多事,微微叹了口气。
便想让越东风逃了罢了。
他却道,“你早点儿要走要逃也都罢了。偏偏叹了口气,那是受了委屈,那可不好。”
“不是委屈,”季千里道,“还好郑老先生光明磊落,才没落了人家的奸计,不过这样一来,这事竟也是冲我们来。”
“后一句说得对,前一句么……”越东风笑了笑,“我看这人却虚伪至极啊。”
众僧心头正谢郑雍和,听他话语难听,便想出头,空流问,“越小施主和郑老施主打过交道?”
“一个糟老头子,在下跟他打什么交道。都是你老和尚亲口说的。”
慧觉道,“休要污蔑我师父!”
越东风挑了挑眉。
“一边珍珠刻字、白笼挂屋,一边搂着个姑娘柔情蜜意、嘘寒问暖,这人到底是假重情、真虚伪,还是脑子不正常?”
他刚一说完,季千里便点头,“咦,小照,你说得也有道理!他既然挂念他夫人,怎么又紧搂着那位姑娘?”
他朝他笑,“老和尚没搂过人,还不如小师父有见识。嗯,老和尚,在下倒是好奇,那位姑娘是什么天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