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先是一愣,纷纷啐他,“扯你娘的蛋,灵童失心疯啦,跑到牢里被人打成这副鸟样?”
人人都鼓圆了眼,见那人浑身血污,肮里肮脏的不说,眼神更有些痴痴呆呆的,说是个傻子还差不多,说是灵童,莫不是他们都疯了?
“大嘴,这老头不怕你啊!”
那大嘴狠狠喘着粗气,又提拳狠揍那老头,老头叫道,“莫打,莫打!张——”
大嘴一双大手按了他的嘴,“敢叫人?!”
“打他这张贱嘴!”
左一铁拳,右一劲拐,瞧得众人直呼有趣,又有人问,“喂,那小子,你即便是个哑巴,肚子也该饿了罢?”
只是连问几句,那人始终不答话。
“呸,怎地也没人跟他同牢?瞧瞧是不是真哑?”
“他连牢头的打都不怕,还怕你的拳头?”
众人没了趣,弃二人闲扯之。
“说来,老子,我还是好多年前,远远儿见过灵童。当真像个菩萨,长得可真他娘……可真干净,天生就没吃过苦头似的……”
“岂止长得像菩萨,我老娘得病那年,掏空了家底治,饭水不进,只说要死了,要去拜灵童。我背她上山一转,他只把她手摸了一摸,又问了几句,下山她便要吃要喝——又活了三年——那是活菩萨!”
“那是真的!老子那年不顺,也不知怎么走到山上,听他正在讲经,也就坐了一下午,险些便在寺里出了家。”
“胡说八道!你险些出家,怎么他娘下山抢杀起人来了?”
那人挠头尴尬一笑,“那些和尚说老子什么不净,出不得家,老子便只好下山了。唉,那经他念倒是好听,可老子回来念了半个月,又他娘被人抓去打仗,老子越想越不是滋味儿,一怒之下,就把那狗差杀咯。”
众人大笑。另一人也道,“那是,老子要有这样好命,做和尚也认了,还犯得着去偷?”
“错,错,错!”
“李老三,你说什么错?”
“若是当和尚,李老三情愿做个死鬼——虽要我说,还是做个牢头最好,整日吃香喝辣,做了牢里的……”那李老三偷望一眼牢房一侧。狱卒们隔得尚远,无人管他这厢动静,他便不收声,“万岁爷!嘿嘿!”
众人深以为然。
有人道,“你还想做牢头?你还是做牢头肚子里的畜生吧!”
李老三嘻嘻笑道,“做不成牢头,做个畜生也好哇!你们瞧这牢里的老鼠,又有肉吃,又有洞住,好歹也是万岁爷眼前的大红人!”
“我、我看你,是做你,你的,春秋、大梦!”
这话刚出头三个字,鞭子已跟雨点似的落下来。
众人急忙缩头去躲,有那未缩得及时的,脸上挨了两鞭,嚷嚷道,“大人饶命,饶命……都怪这姓刘的……说什么……那小子,那小子是灵童,我等骂他呢!姓刘的满口胡说,张哥你抽他!”
“刘、刘老先生,学,学,学富五、车,姓、刘的、也是、你叫的?”
那狱卒一眼扫过去,怒道,“好、好、好你个、赵大、大嘴!敢在、狱里、打、打人!”
别看这人说话结巴,打起人来倒忒利索,那大嘴虽早闻声躲在牢房深处,也怕他开门来打人,忙道,“没打没打,小人闹着玩儿呢,嘿嘿,张大人,您何时跟刘老先生这般好了?”
“与、与你、何干?还、还不、将、刘老先、生、扶起来!”
那大嘴忙道,“是。”
将那老头拉扯起来,靠在墙边。
“刘、刘老、先生,你,你可还好?”
那老头有气无力道,“谢……大人,老朽无事。”
张姓狱卒搬个木凳坐在过道中央。
“都、都老实、点儿!谁、谁再、打人,我、我叫他、吃、吃不了、兜、兜着、走!”
这张差平日并不爱多说话,只因机缘得知那刘老先生是个教书匠,因科考多年未进,一时心魔作祟,竟吞食了旁人考卷,以至于老来入了狱,他虽是个狱卒,见了这般出口成章的老者,也不禁心生爱惜,不容旁人欺辱。
囚犯们一听他说话便各自抖肩憋笑,见他坐在当中,便忘了刚挨的打,挤眉弄眼道,“张,张大人,我们,也,也,无心跟他闹,您,您评评理,刘老爷子,是,是不是,不厚道?大伙儿住,住一起,这,这么久了,他编些谎话,骗,骗我们?”
“谁?!谁,学我,说,说话?!”那张大人起身四望,目中射出火来。
可惜他一根鞭子举了半晌,四周众人彼此神态都差不离,也难瞧是谁存心戏弄。
“没,没人,学,学您啊!”
张大人举鞭乱打,大吼道,“谁,谁?!”
“没,没啊!”
这一番动静,又两个狱卒闻声进来,“张结巴,你嚷嚷什么呢?搅了李大人的梦。”
张大人脸涨得通红,旁人已喊道,“两位大人,您二位评评理,这姓刘的满嘴胡言,亵渎灵童,该不该打?”
那两人对视一眼,“……灵童?”
“是啊,他竟敢说这臭哑巴是灵童!灵童那是何等尊贵,怎会跑到牢里来?”
那二人目中现出鄙夷。
其中一个大胡子更朝那人狠吐出一口浓痰。
“灵童,灵童……好一个满手血腥的灵童!”
牢中一静。
众囚张口结舌,“大,大人,您说什么,灵童怎会满手血腥?”
“他杀了个皈依僧不止,而今更连上师也不放过,岂止是满手血腥!”那大胡子咬牙切齿,一面说一面又吐出好几口痰。
痰沫飞溅在少年衣上发上,粘稠腥臭至极,他却连眼也不曾眨他一下。
众人却已惊掉下巴。
“杀、杀上师……上师他老人家有佛祖保佑,怎地,怎地会……”
那胡子又是冷笑,“我佛慈悲,怎挡得住身边一个煞神?可怜上师他老人家,为这小子,不惜欺瞒圣上,谁想他摇着屁股让男人上爽了,伙同那奸夫割了上师的头!臭小——贱货,若非上头吩咐留你一条狗命,你能在老子手下活命?我呸!”
众人许久不能言,目中惊惧鄙夷,不一而足。
那李老三摇头叹道,“唉,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想也知晓,那男人跟男人之间,不更只图一根几把快活?我瞧灵童从前跟个真菩萨似的,而今却遭人逼.奸,落得这般下场,可见投胎虽好,也抵不过……”
胡子怒目道,“什么逼.奸?!这小子当着陛下的面,口口声声说什么‘他不曾逼我’,老子冤枉他不成?!”
李老三忙道,“是,是,小人胡说八道。”
“大人!那奸夫是什么人?可曾抓着了?!”
胡子瞥那人一眼,嘿嘿冷笑,“还抓什么,人都……”
“曹虎,”他身侧狱卒厉声道,“你再不住嘴,当心李大人割了你的舌头!”
曹虎愤愤转脸。
“姓刘的,你再他娘胡说八道,老子先割了你的舌头!”
又狠狠瞪了张结巴一眼。
那结巴狱卒脸涨得通红,刘姓老者登时点头哈腰,“是,是。”只等几人一走,便缩到墙角装睡去了。
众人逐渐地又闹腾起来,“……真是灵童?”
“……我说我右眼怎么直跳呢!……上师他老人家是真佛化身,竟、竟遭人杀害,这、这是佛祖发怒啦!”
“……他娘的!我听说灵童下山修行,还盼他修出个盛世来,谁知跟男人修到一处去了,呸!”
“……诶你别说,当初他刚下山,就听说他去了窑.子,不就是找秦醉儿!”
“那乞巧夜,不也说他身边有女人……呸,也不知干过多少龌龊事……”
“难怪这一年愈发不太平,连他也这般……”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逐渐恶声大作。
“喂,臭小子!是不是这样?!”
“人家怎么弄的你,让你连师父都忘了?”